百里家不兴男女分开排行,她同样是有家主继承资格的女公子。
十一个哥哥,个个风华正茂仪表堂堂,尤其三个亲哥哥,往人群里一站,更是天人之姿如玉如星。
百里家喜鹤,人人衣袍腰带佩玉处皆有仙鹤之影,出没葱翠山林云雾高峰,好似神话中餐花饮露的山仙,不食人间烟火。
为迎遗落俗世的女公子,百里家人人出动,长长一条缎带似的队伍从山顶延绵至山脚,壮观宏伟。明明这么多人,却半点多余的声响都没有,静得能听见山野间清脆的鸟雀声。
宝鸾在这近乎诡异的静谧中,被十一个英气不凡的哥哥们围着,他们一言不发,热泪盈眶地打量她。
亲大哥百里暄,唯一一个没有落泪的人,他那张线条分明偏硬朗的面庞,尽显一族之长的威严气势。深沉的目光凝视宝鸾,严肃峻厉,宝鸾心跳停半拍,莫名有些怕他。
百里昭察觉小妹的不自在,暗骂大哥老古板,见了小妹也不知道软和些,吓坏小妹怎么办?
“哥。”山下待久了,百里昭下意识就想推推大哥,手伸出去突然意识到这是大哥,不是别的什么人。庆幸好险,爪子落回袖子里,不敢动手动脚,只敢用眼神抱怨——大哥,别吓小妹啊!
“回来就好。”大哥终于开口说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宝鸾觉得这位长兄的声音好像有点嘶哑,气息也不是很稳,有几分颤抖。
她抬眸,正好对上长兄不苟言笑的眼睛,他一瞬不瞬注目她。
好凶。她有些委屈,受不住他严厉的目光,别开脑袋欣赏其他几位哥哥的秀色。
百里暄微皱眉头,扫了扫对小妹笑得像花一样的堂兄弟们和两个亲兄弟,开口道:“走吧,回山。”
回程的路上,宝鸾被哥哥们簇拥着往前,人人对她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不再沉默寡言,小声低唤她“小妹”,一声声,此起彼伏。
亲二哥百里晗唤小妹唤得最起劲,小妹长小妹短,一会问小妹喜欢吃什么,一会问小妹喜欢什么样的花草,他一双桃花眼秋波横转,好似一群仙人里出了个精怪,桃花妖下凡勾魂。
行至半路,宝鸾腿脚酸疼,这山太深太高,光靠双脚走上去,实在累人。
百里昭最细心,一见小妹噘嘴,便知她走不动了,立刻到最前方找到大哥,让大哥停一停,稍作歇息再行。
“兵家之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行路亦如此,家规有言,凡返山之人,须自力登山,途中忌停歇。”
家规谁不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来说情啊。百里昭气死,气大哥墨守成规不通人情!
“大哥,小妹流落在外十几年……”话未说完,大哥甩下他,大步朝下而去。
百里昭心一跳,大哥不会想训小妹吧,完蛋,这回小妹真会被吓走的!
宝鸾爬山爬得苦兮兮,脚都起泡了,每走一步就痛一下。咬牙死忍着,怕被人说娇气。
虽然都是亲人,但毕竟第一次见面,得给人留个好印象才行。
受累时就特别想班哥,要是班哥在,他肯定会……突然眼前一片阴影,抬头一看,大哥不知何时从队伍首走了下来,不声不响停她跟前。
宝鸾张了嘴,想喊一声大哥,悚他脸上神情太肃穆,还是没敢喊出口。
怕他,对这种大家长般的人物有种无名的敬畏和忌惮,哪怕知道是自己的亲大哥,也不敢肆意亲近。
想向其他哥哥靠拢,左右一看,哪还有其他哥哥的影子?大哥振袖一挥,其他哥哥们早就被赶跑。
独自面对凶巴巴的大哥,这下宝鸾是真的想哭了。
呜,班哥说得对,百里家女郎不易当。
她想长安想班哥了。
“过来。”大哥退后几步,忽然指着一个石墩冲她发话。
宝鸾哪敢不听,立马乖巧顺从。
这是百里家的地盘,大哥是百里家说一不二的家主,万一不和他意,他把她丢山里喂狼怎么办……
宝鸾一通胡思乱想,根本没注意大哥的举动,等她意识回笼,大哥已半跪在她身前,褪了她的鞋袜,用银针挑水泡。
“忍着。”大哥惜字如金。
其实不怎么痛,但他强硬的口吻让她忍着,疼痛好似放大一百倍,她立马红了眼眶。
百里暄察觉她的泪意,手一抖,动作越发小心翼翼。上完药,重新替她穿鞋袜,不小心碰到伤口,她嘤地一声哭出声。
眼泪大颗大颗落在他指间,擦了这边那边又有,这么多泪,怎地这么能哭?
哭着哭着,小妹忽然躲开不肯让他碰,百里暄终于手足失措,板正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迷茫地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小妹,莫哭了。”百里暄语气生硬,此前从未哄过人。
见小妹仍哭个不停,想了想,干脆攫住她下巴,脸抬起来方便他擦泪。
小妹哇地哭得更大声了:“手……手脏死了……碰了脚又碰脸……”
原来如此。
百里暄掏出一只玉葫芦,反复净手两三遍,摊开手示意她查看。宝鸾嗅了嗅,这净手的水竟是香的,他指尖淡淡一股草药清香。
点点头,主动扬起脸,准许他替她擦泪。
“轻一点。”指使他擦完眼泪擦鼻涕,用他的衣袖擤鼻子,见他没生气,立刻得寸进尺——
“山路太难走了,我走不动,不想走了。”还是有些怕他,说完后身子后仰,下意识离他远点。
百里暄面无表情:“恩。”
恩?什么意思?不会是直接扔她下山吧?
宝鸾蓦地有些后悔,尚未到父母坟前上柱香,怎么可以就此放弃进山的路?
西伐那么苦的事都熬过来了,现下这段路有什么不能熬的。咬牙忍忍就过去了。
“我……”想说自己还是能走的,方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大哥不要当真——
“上来。”
宝鸾一愣,大哥宽阔的后背对着她,沉声道:“我背你上山。”
“可是家规……”
“我的话,亦是家规。”大哥催她,“快上来。”
山路两旁树影横斜,路边开满不知名的小花。
宝鸾头上戴满花,全是哥哥们送的。哥哥们远远看着她,挤眉弄眼,碍于大哥威势,不敢靠过来。
宝鸾从发间摘下一朵小花,悄悄插到大哥头上,冲其他哥哥们比手势。
哥哥们捂嘴笑,大哥眼一瞪,飞禽走兽般全散开。
“哼。”他鼻间沉闷一声,宝鸾吓得一抖,乖乖伏在他背上,不敢再弄小动作。
“花。”他吐出一个字。
宝鸾扮鬼脸,悻悻然拂开他头上那朵花。
花飘落至路旁,一只手拾起它,宝鸾呆愣愣,任由百里暄反手将花插到她鬓间。
“山中四季百花俱全,小妹可逐一而簪。”他的声音像他的人,沉稳内敛,令人望闻生畏。可一旦柔软,格外动人。
宝鸾往前攀了攀,双手揽着大哥脖子,细声细气:“大哥。”
这是她见到他后,喊的第一声“大哥”。
百里暄唇角缓缓勾起,眼里流露出温暖的眸光:“恩。”
长安,永安宫。
天子的雷厉风行,不仅适用前朝,同样适用内宫。宫中气氛低沉,人人谨言慎行,伺候天子左右的宫人,近日更是如履薄冰。
御医被传召时,恍若赴死,交待好后事,整理衣冠,跪伏等候天子之命。
天子今日心情不错,对左右说:“算是今天,已有三十日了。”
御医不明其意,什么三十日?
天子叹息:“度日如年,朕心煎熬。”问御医:“何药能解朕烦忧?”
御医不想被庭杖,他狠下心,颤颤巍巍给出和他的前辈们截然不同的答案:“无药可医。”
须臾,天子抚掌,赐下赏银:“你敢说真话,这很好。”又道,“虽无药可医,但非无人可医。”
御医激起一丝胜负欲,大着胆子问:“敢问陛下,此人何在?医术如此了得,可否准臣切磋请教?”
天子轻笑两声,抛出一把匕首:“此人何时出现,得看你的刀工。”
御医冷汗淋漓不敢应声。
天子不耐烦:“快点往朕腿上割两刀,避开要害无危性命,让人一见便觉命不久矣。”
数日后,长安的消息传到百里家——天子遇刺,危在旦夕。
百里昭和班哥打过交道,所以他很是怀疑,言辞之间暗示此事另有蹊跷。
劝宝鸾:“小妹,此子心性狡诈,择婿之事,应慎重考虑。若他真是快死了,那就更不能嫁。”
怕小妹不听劝,寻求大哥的助力:“大哥,李六状若疯癫,绝非良配。”
宝鸾被班哥遇刺的消息搅得心神不宁,听不得三哥说风凉话,立马不高兴了,嘴高高撅起,能挂打油瓶。
百里暄飞眼一掠,沉沉威压迫得百里昭落荒而逃。三弟走了,这才开口问小妹:“喜欢他?”
宝鸾绞手指,羞着脸轻轻应了声:“应该是喜欢吧。”
百里暄见她脸若红霞,俨然少女怀春。
花一般的年龄,慕少艾是人之常情。至于有多喜欢,喜欢到何时,无需多言。
百里家的女公子,尝遍情爱或是孤寡一生,只要她乐意,无人能置喙。
天子也好布衣也罢,能讨小妹喜欢,百里家皆会待若上宾。但若有一天那人不能再讨小妹喜欢,最好识相远远滚开。
百里暄对宝鸾说:“你去吧,高兴了就待着,不高兴就回来。记住,出门在外,一切随心,你是百里氏,任何时候都无需迁就他人。”
短短一个月的相处,宝鸾已经不再怕这位面冷心热的大哥。立时扑进大哥怀里,撒娇:“大哥,要你送下山。”
百里暄举止略显僵硬,无力招架娇滴滴的小妹:“好。”
送下山,金银珠宝还是其次,价值连城的古籍上百箱,传世字画上百箱,随便取一本示人,惊掉世人眼珠子。另有数百武侍和能人异士,全是稀世人才,一齐送小妹。
出行阵仗浩浩荡荡,不逊皇家。好叫人知道,百里女公子此行长安,是出游,是闲情逸致,闲杂人等请自觉避让。
这么大的声势,行过之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宝鸾头一回感受百里家女公子的待遇,比镇国长公主的名头还要好用,威风数十倍,叫人飘飘然。
回了长安,直奔永安宫,宫里人人哀色,竟已开始备白幡。
回来的路上宝鸾还在想,若是他无事,转头就走,回山上待上一年半载,留他好好反省一番。
今闻宫内哀嚎哭声,连两位远远就藩的郡王都赶了回来,蠢蠢欲动守在殿外,好似下一刻就能翻身当家做帝王。
宝鸾心一寒,脚下生风,不理旁人,直入内殿。
扑鼻而来浓重药味,她辨出几味,是补血提气的保命药。颤抖着撩开帷帘,班哥面色惨白直挺挺地躺着,眼睛紧紧闭合,仿佛死人。
宝鸾两眼一晕,勉强站住了,定定看了他许久,低叹一声:“你既要死了,我还留这作甚?早早回山上,择数十美男子伺候,自过我的快活日子去。”
话翻来覆去说了两遍,榻上人没有反应。
宝鸾拂他鼻息,气若游丝,瞬时眼泪盈眶,推他:“你起来,别装了。”
“再不起来,我回家去,再也不下山。”
“喂——”哭声哽咽,扇他耳光:“不是要和我成亲吗?你说话不算话?”
恨铁不成钢,抽噎哭骂他:“才做几日皇帝,命这样薄?千难万险都熬过来了,现在倒下,你不嫌丢人?”
凑他耳边,哭给他听:“最讨厌你了,等你做了鬼,我让道士开坛做法,逮你做傀儡,日日刷便桶。”
说再多也无用,他仍是没有反应。
宝鸾后知后觉,可能他真是要死了。
“我不要你死,像你这样坏的人,阎王爷才不会收你。”伏倒他身上,眼泪稀里哗啦。
哭了不知多久,人哭累了,疲乏困顿,不知不觉睡着。深眠之际,身下半死不活行将就木的人忽然睁开眼——
两眼灼灼,意气风发。
厚被下一双手伸出来,掌心满是血痕,方才听她说话时掐的,尤其是找美男子伺候那句,听得他牙痒痒,险些没忍住。
擦干血渍,手背拂她乌发,满足喟叹一声:“小善,瞧你多爱我。”
次日宝鸾醒来,人已经在寝殿,一睁眼便听见宫人喜报:“陛下醒来了。”
过去一瞧,人果然醒了,虚弱无力伸手向她:“小善……你……你回来了。”
其后几天,喂汤喂药,宝鸾亲力亲为,寸步不离,心情转好,同他玩笑:“衣不解带照顾你,可算报恩?”
没有声响,低眸一看,此人紧阖双眼,充耳不闻。又半天,执她双手,可怜兮兮问:“我命不保夕,冲喜或可解灾。”
宝鸾跳起来对他脑袋就是一下:“冲你个大头鬼!”
开始怀疑,此厮是不是无事装伤?不然怎么好得这么快?据御医所说,只剩一口气吊着,就差办后事了。
她才回来几天,这人伤情愈合堪比吃了仙药,夜晚更是生龙活虎,竟还有心思取悦她。
可疑,实在可疑!
宝鸾打算明天召大哥送的那些家仆入宫,其中有医者,先前几天关心则乱一时没想起来。
不等她传召,班哥好似她肚中虫,当夜便脱光衣裳让她看伤口,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小善,你不要嫌弃我。”
腿上深深两道刀疤,触目惊心,尚未完全愈合,仍在渗血。
宝鸾哪还顾得上怀疑,连忙让他躺回去,温言软语抚慰:“你好好养伤。”
班哥趁热打铁问:“什么时候成亲?”
宝鸾当然说:“等你伤好就成亲。”
班哥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
伤好还不易?
一颗九转大补丸吃下去,生肌膏敷上一夜,扔掉自残加深伤口的刀,次日即可得一具健康身躯。
白幡变彩灯,宫中遍地大红灯笼高高挂。天子摇身一变,从性命垂危的伤患变成英伟俊俏的新郎官。
天子喜事临门,见人就笑。
胆子大一点的朝臣玩笑问是何良方仙丹,竟能起死回生?
天子笑答:“不是仙丹,是仙人。吾妻百里氏,仙人下凡矣,见之可忘忧,可治百病,可起死回生。”
群臣庆贺,天下同喜。
帝后大婚三年,皇后诞下一女,取名李般般,又名百里般般,乃帝后唯一子嗣,后袭皇位,史称武昭大帝。
帝后恩爱,此后八十年,始终如一。
生同枕,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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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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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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