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人间画卷里,当年挨揍了只会委屈坐在房檐角落的小孩已经长大不少,可日子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好过。
徭役征人这些年没停过,官兵来来往往好几趟,却没见过当年抚摸小黄狗的男人回来。
偶尔她会问男人要不要看些别的,她知道京城里每天都会有更多复杂精彩的事发生,不像这个小县城,好像每天都一样,每个人的愁眉苦脸也一样。
男人只是笑着摇头,声线慵而微哑:“看你想看的就好了。”
他眼尾利刃般的弧度开合,勾人眼眸含着一点笑,扫过而后的呼吸轻似雪花吻过。
顾瑛呼吸一顿,偷偷看一眼,再偷偷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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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间的日子都很快,小孩长成了青年,他应该考取功名或者寻身行头成家立业,那位妇人从小的时候就拧着他的耳朵说以后盼望着他做个大官。
说他的父亲从前就务农,务农繁忙又要日照雨淋,他们本来说好以后送儿子去京城里考举人,就不用再在地里受苦了。
但小孩还是没能出去。
天公好像不愿落下恩惠,烈日和暴雨就像日夜交替一样割裂来回的完整,古怪又刁钻。
地里能交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少,他还是握上了那把放在角落里的,他父亲的锄头。
顾瑛抬头看天,清澈瞳仁中满是不解,隐隐有些不安。
男人似乎看出来她的不安,贴心的转过话题:“你很喜欢看人间?”
这面水镜可以窥见三界之内任何地方,甚至人心。只要她想,九重天在她眼前也没有秘密。
但她一次都没有动过,只是这样守着一片小天地,从不越界。
顾瑛手托着腮,慢慢拨弄着面前洁白的花:“我没办法出去,就只能看一下了。”
起初她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些什么宿命,把她困在这里。
“我喜欢看他们。你可能不知道,原来洛家是京城巡抚调下的人,因为家里有权有钱,所以干什么事都很蛮横,对家里的女眷也不好,和隔壁那个乱糟蹋人员外一样。”
“后来上面调下来个年轻后生,虽然是贬过来的,但手段很利索。他告诉洛家媳妇报官,亲自审案把乱打人的巡抚嫡子关进牢里去,又把员外私吞的那些赋税银两搜刮出来,压豪绅平反。”
因果轮回,总是有好人一波接着一波顶上来,好像有用不完的理想和热血。
顾瑛说不出别的词语来,她就是很喜欢这片土地上平凡但都扎实的人。
男人垂眸看着她专注的神色,低低嗯了一声,嗓音懒倦带着磁感,挠得人耳廓发烫:“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被困在这里,他也知道。
他摸了摸顾瑛的头,宽大手掌是温热的。
顾瑛垂头,心脏有一瞬跳动的好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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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最近好像真的不太平,顾瑛试探着把画卷拉到京城,意外撞见哪位皇子铁骑闯城门,不需多时所见便都是一个颜色。
天下要乱了。
顾瑛忍不住的时候就会去问他知不知道什么,男人身上还有风雪的味道没有散去,他最近好像一直很忙。
但对上顾瑛的眼睛,他还是弯眸,抬手掸去肩头雪尘,略一思忖,想起蛮荒之地白虎神君的些许动作,温声告诉她如今的时局。
他说是因为天道有变,牵连了蛮荒之地的禁兽,有神君去处理才影响到了下界。
寂霄暂且没说是因为天道私生出了恶欲,蛊惑人心乱天象策反人间,才搅得这一摊浑水污浊。如果天道的行为那几位神君没能阻止的了,世间难逃一乱。
毕竟他无比清楚顾瑛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当年天地初分,天道是最为威严的存在掌控着万物,本该铁面无私冷漠维持下去,却在暗地里生出了私心。
世界规则化为创世神割裂天道恶欲,再用世间罕有的五彩石作补,才变成如今的二代天道。他既给了天道权力也禁锢了它能掌握的东西,以免天道生出私心妄想掌控万物,九重天自有四大神君和其他大人物维持万物平衡。
寂霄是从混沌走出的神,他不受制于任何人,也不曾插手过九重天的任何事。
原本是作为世界规则托付的监管之人算到了日后会有一劫,顺路去看世间仅存的五彩石是否还在原位,却没想到看见了一个偷笑小孩挨打的小姑娘。
她就趴在夏日阴凉下,纤细睫毛在散落的细碎日光里簌簌扇动,侧颜被暖光勾勒出毛茸茸的边缘,微翘起的一截脚踝线条脆弱又漂亮。
她看着人间烟火,眼眸里泛着细碎的羡意和一丁点难过,清澈如同潮水,潮汐之间情绪都褪得孤独。
寂霄莫名顿了步子,在她身边停下。
她好像很惊讶有人能够不受结界干扰靠近她,创世神给她制造层透明的牢笼,她被养在这里,养得天真如白纸,瞳仁清冷纯良,看人时泛着细碎潮意,映照着她的孤独和宿命。
寂霄指腹微缩,他知道,心软不是个好兆头。
但他还是经常去看她,陪着她看一个人间小孩是怎么一点点长大的,或者牵着她的手,越过世界规则留下的那道线,带着她去她期盼的外面走上一圈。
偶尔在黎明破晓之后,他处理完那些阴暗滋生的东西,也会生出点想去见她的心思。
活得太久,古井无波的生活里竟然也会有能被叫做“期盼”的念头,寂霄哑然。
是监视还是单纯的想见她已经不再重要,寂霄只想在她身边短暂停留那么一会。
他应当在天道撕裂之时亲自动手将她摧毁,但当那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寂霄没有动。
顾瑛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什么,她抬头看天,九重天好像都在震荡,无数惊惧的叫声和水镜里人间饥荒逃难的沉重脚步重合,万物都快变成能够轻易碾碎的光影。
唯有站在她面前这个男人身形丝毫未动,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叫他多看一眼,动摇他一分。
“我知道九重天那边的事了,新生的恶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有很多神君都在为此努力,但该走的轨迹还是难以改变。”
就像是争夺过后总要有人恢复秩序,顾瑛从不逃避自己的使命。
寂霄没有回应,只是抬起手,像往常一样弯眸:“顾瑛,过来。”
他的指尖在颤,原来这样强大的男人也会有慌乱的时候。
顾瑛摇摇头,单薄身影在混乱天色下有着种渺小的坚定:“我也知道你,寂霄。其实从你站到我身边的第一天时,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但是我没有拆穿。”
“寂霄,我也有点私心的。”
天际颜色在不停变换着,曾经的天道似乎被压制得只剩下一点火光,初蓝的天掌管天际,又被人强行撕裂开来,顾瑛嗅到点宿命的味道,她有些惊讶的侧头,似乎预见了什么生死别离。
那些隐秘的裂缝存在于细小星辰之中,如果她不去,那些裂缝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够吞噬膨胀为可以操纵新生天道的力量。
她从不逃避自己的使命,只是稍微有些遗憾。
新生天道落下的威压一层比一层重,是在催促顾瑛的行动,也是在警告寂霄。
顾瑛最后水晶里幼小瘦弱的新小孩,再对上寂霄视线:语气轻快:“新生伊始,我该走了,寂霄。”
寂霄动了,五指拢在她肩头力道大的快要揉碎她,他看向裂痕的眼底似有凌冽寒意,刺骨的钝痛。
强大威压以一种恐怖速度包围住空中二人,新生天道降下雷劫警告却无法伤害到寂霄分毫,更加严厉恐怖的落下责难。
寂霄没有理会,只是握住她的手灌输生机。
“顾瑛,你就没有什么生的愿望吗?”
威压不断收缩逼近,顾瑛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濒临破碎,她半垂着眼,很轻的叹了一声:“愿望吗?”
“我有点羡慕那个小孩。”
父母双亲或是伙伴朋友,最平常人的一生,她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想和他一样,想做个普通人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有一颗我自己的,不受制于别的人心脏。”她眼尾好像被打湿了贴在眼睑上,沾了夜间露水般的乌黑眼瞳浅浅注视着他,到最后话语都是温柔的,“如果可以的话。”
“我呢?”
天道在丝丝缕缕汲取顾瑛的生机,她变得困倦茫然,心脏懵懂着快要消失,好像七情六欲都变得单薄起来,但她依旧勾出个很浅的笑:“我想和你一起。”
“寂霄,我是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快化在风里,“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只是有点吗。”
寂霄搭在她肩头的手越来越用力,她能嗅到他身上冷冽的气息,还有一点点血腥味。
寂霄受伤了吗?
剩下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她看不见寂霄眼底缓缓流动的浓黑,也看不见那些裂缝如猛兽生啖其肉般朝寂霄扑过来。
她以为她已经完完全全消失了,再不存在于世间。
直到再次睁眼,她以为自己是个修炼不出心的小妖怪,跟着梦泽兽去拯救一位她并不认识的仙君。
记忆回笼,顾瑛站在纯白空间里微微喘着气,面前的琉璃水晶所蕴含的生机已经全然流淌进她的身体里,自然周转着。
四脚小黑兽老实巴交出现,其实它原本的计划是在顾瑛面前帅气出场,跟着她回去然后在她十八岁这天解开记忆的封印,把初始的力量还给她。
就像是辛德瑞拉获得教母魔法帮助一样,它想给顾瑛铺一个童话故事般的美好。没想到计划出了纰漏,它被当作是诈骗团伙被纪骁走了。
顾瑛眼尾有些湿,她慢慢坐下,捏住小黑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那日天劫应当是寂霄神君将你献祭,以填补天道裂缝的。”
想起那一日的光景,寂霄神君身上恐怖的气息,小黑尾巴都抖了抖:“但是寂霄神君瞒着天道用他的修为置换了你的生机,保住了你的性命。”
以寂霄千年修为底,换顾瑛轮回转世的机会,再拜托梦泽兽为媒介帮助她收回散落的本源,这就是寂霄神君给她铺出的路。
“命盘受损又是怎么回事?”
“是天道的反噬,你身上有创世神留下的烙印,却没有按照世界规则的意志献祭自身,天道震怒下留下惩罚。爱恶欲,恨别离,这些苦楚寂霄神君都为你替过了。”
顾瑛闭了闭眼,没有忘记他背负过的那些东西。
他向来不说爱,但所有的东西都藏在风里,只要她回头看,总能看见。
纯白空间里有道门慢慢打开,小黑就站在旁边看着她:“就像你之前许的愿,想要像普通人一样平安顺遂过完这一生,你现在拥有一颗自由的心脏。”
“从这里走出去,什么深明大义天下苍生都不会变成你的累赘,你可以痛痛快快自由自在的活着。”
这扇门之后,是她曾经羡慕的父母家庭,是陪在她身边的发小好友,是她遇见过的每一个真诚的人。hτTΡδ://WωW.sndswx.com/
也是为了她一句话筹谋所有,甘愿背负一切的纪骁。
顾瑛低低缓了口气,弯腰摸摸系统的头:“谢谢你。”
然后她坚定的往前走,一步,两步,单薄脊背好像颤动的翅膀,一点一点消失在这个空间之中。
系统看着顾瑛的背影,扭捏的在原地转了个圈。
它之前被传说中的寂霄神君逮住的时候,差点就以为它要没了,没想到是被委以重任丢进轮回井里去了。
胸前上挂着的隐秘铃铛响了响,是它的哥哥伯百传来讯息,说它那边也结束了。
“真好啊,”四脚兽摇头晃脑的往来时的地方走去,脚步雀跃,“大家都好,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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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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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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