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忠明看着报纸,也说:“看石瑛那天披霜戴雪的艰难,我以为要了好些钱,原来只有三千?”
“原来爷爷你那天也在吃瓜啊。”
这一家老小拜金总所赐,被迫对网络用语了如指掌,金忠明老脸一红:“什么吃瓜?我不过是担心闹出事来牵连到你,叫沈成峰带人去望候望候。我本人并没有去。”
“噫,越解释越心虚。”
“什么心虚?说话不许阴阳怪气。”金忠明举起报纸,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孔家何等富贵,这些年漏的税怎么说也得上万。想来是石瑛不愿太伤情分,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了。
“想多了,都撕到这个份上了,谁还给谁留台阶?”求岳嚼了橘子笑道:“这是法理问题。”
南京连下了三五日的雪,难得是这样天清地净的日子,江山一望皆白,晶莹争光,是一个剔透世界。金公馆里暖气地龙,烧得胜春如夏,金忠明自中风后就格外养生,觉得软榻对老腰无益,因此不坐沙发、只用酸枝木的罗汉床,前后迎两个红花的杭绸靠手,心理上的活血化瘀。求岳被暖气烤着、补药熏着,居然整出一头细汗,大冬天在一旁喝冰水。
“罗文干那天就说了,立法这个事情,对前不对后。意思是没有立法、就不存在违法,税务部门不执行,是税务部门失职,不能归责到纳税人身上。”金总拿两个梨花木小槌,给他爷爷捶腿,“我们避税,是钻空子,孔祥熙逃税,也是钻空子,上面要治,就得一视同仁,要么大家一起交罚款,要么都既往不咎。”
金忠明颔首沉吟:“所以这其实是罗部长在保护你们。”
“一半一半吧。我们只逃了一年,满打满算才能有多少,撑死了四百万。孔祥熙就不一样了,他家里又是钱庄、又是煤矿,还有个煤油公司,中央银行也在他名下,十几年了,你老人家算算,该交多少税?要真的补征这些钱,成立个专案组搞一年都搞不完,搞不好还要惊动老蒋。”
所以石瑛选择最简明的办法,过去一概不论,先把有法可依的个税执行起来。孔家虽然富甲一方,但并不是每个产业都挂在孔部长名下,只计算了他作为行长和矿主的六万元收入,算下来,当然只有三千块,无非是取个敲山震虎的意思。
这三千块也足够孔部长丢脸一年了。
“你在这些官司法理的事情上,倒是很清楚。”金忠明心中满意,又嗔他:“只是嘴里没个教养,老蒋是什么称谓?一天不捶你就皮痒。”
金总举着小槌子道:“爷爷捶不捶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正捶爷爷。”
金忠明给他怄笑了,爱怜地摸摸孙子的脸:“顽猴!可怜你大病一场,到底伤了根本,养了两年也没见好些,腊月底下出这些汗。”
金总心说老爷子你看看温度计好吗?都成烤炉了!不出汗才是真有病呢好吧。朱门喝冰水,路有冻死骨,说的就是你。不过跟老年人嘛计较个屁,这个年纪要搞思想教育也晚了,吧嗒着小槌子说:“今天穿多了,待会儿我把毛衣脱了,这暖气我穿绸睡衣就够了。”
“不能脱,这暖和都是烘出来的,虚暖,万一迎风着凉,不是好开交的。”金忠明攥着孙子的手:“税改的事情,还不是板上钉钉,我听说你年下还要参会投票,劳碌伤身,自己在家也要知道保养,别再累出什么病来。”
金总笑道:“我们都是跑龙套的,努力到这个阶段,剩下就跟我们无关了,主要还是看中央的决定。”
其实是看老蒋的心情啦。
“话虽如此,你既然追随了石瑛,该使力的时候就要使力,他在上面为你们周旋,你们在后头也不可松懈,朝野之中要同心协力,合成一股绳。”金忠明一脸遐思:“要是能把石瑛扶起来,我们家可就又有指望了!”
金总真是服了他了,真当金家是辅政大臣呢张太子倒了扶个石太子登基?老爷子偷偷告诉你,真命天子在延安吹西北风呢。忍了笑,替金忠明掩好围脖:“知道啦,你老人家平时也少吃点补药,早起早睡比什么都强,没事儿跟隔壁几个太爷搓搓麻将,一个人蹲屋里,也怪闷的。”
金忠明看他要走的样子:“这个点头了,你去哪里?”
金总忽然觉得有些打脸,本来想说“我要回家吃饭”,这会儿也说不出了。
金忠明看他期期艾艾的神色,哼了一声:“那边做了什么好东西?”
“佛跳墙,姜母鸭。”金总突发奇想:“我叫他把菜带来,一起吃好不好?”
金忠明:“……!”大胆!
金总卖萌:“亲亲爷爷,一起吃嘛,我们自己在家也怪无聊的,你一个人吃饭也郁闷。”搓搓爪子,“我跟你讲他那个佛跳墙炖了一天了,滚热稀烂,正对你胃口,再叫露生陪你喝一壶,爽得很!”
“还没有成佛,不知跳的什么墙,看你这幅馋样子!”
金忠明其实心中正有此意,白露生性情乖戾,这是他不喜欢的地方是个男人已经选择性遗忘,但金家几起几落,他陪着摸爬滚打,再是铁石心肠也给捂热捂软了。尤其是金求岳从政之后,白露生几件事情都办得合他心意,敏慧机巧,倒也是一个人才,扔在外头反生怨怼,不如就此收伏了。
当然,这里面还含了另一层说不出来的心事,老太爷不欲说,也不愿深想,嫌弃了一会儿:“去打个电话吧,叫他把菜带过来,我也尝一尝。”
金总窃喜:“……同意了?”
“毕竟是一家人,一年到头的分开,也不好。”金忠明口嫌体正直:“看见他我就吃不下饭……叫来吧!”
金总快乐得要变太监,举着蹄子:“喳!”
那天露生头一次以家人的身份,匆匆忙忙地带着鸭子、杂脍,迎风冒雪地迈出榕庄街的院子,手心出了一层细汗,看见求岳的黑别克停在门口,车窗里探出一张俊朗的脸,剑眉星目,笑得却像孩子。心里且喜且慌,“哎呀”一声又往回走:“我给太爷做的瘦肉莲子,忘了!你拿着这个,我去把那个拿过来。”
求岳在车上望着他笑。
其实他们也摸不准金忠明的心思,但一个家渐渐地团圆起来,总是令人高兴的事情。求岳觉得这是露生一直努力的结果,露生觉得,这是求岳自己争气,软弱无能的人没有不拘小节的资格,而他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不软弱。
两人心中都有些衷肠话儿,可是谁也没有说,在车上静默相对,许久,露生靠在求岳肩上,柔声说了一句:“南京下雪,可真好看。”
是很美,紫金山覆雪,秦淮河也静了,大雪后的南京行路不便,可是风致端严,是远观而不应亵玩的美人,你看她松竹作眼、红梅点唇,格外有一份肃穆宁静的端庄,也是光华不可逼视的明艳,多像神女。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形象来为这个银海怒涛的时代扬起新的旗帜,毫无疑问,那就是此时南京的模样。
而一整个雪季之后,春雪消融的时候,国民政府历经两次中央会议表决、一百二十七次民间提案商榷,最终给整个中国的商人带来了惊人的决定:不仅接纳江浙商团对于两省税改的提议,同时决定减轻田赋、废除苛捐杂税,此决议在全国包括二十三省全面执行,最远甚至惠及云南、青海和察哈尔。
孔祥熙亲自在这份决议中写道:我国年来经济衰弱、民困已深、不谋昭苏,其何能淑?环顾各地方民穷财尽之情况,惄然心忧。奉院令颁发减轻田赋附加苛捐杂税令,本内外相维之义,俾总理解除民众痛苦之遗教,得以彻底实现。
神女揭下面纱,带着澎湃的春风,向四方传递佳音。
消息传来,四方欢腾,诸工商人民上街放炮之喜悦情形,不必赘述,而金总和露生倒是没凑上大家喜大普奔的热闹。其时金总和露生应曾养甫之邀,前往杭州观看钱塘江大桥的建设情况。曾厅长开会去了,叫茅以升接待贵宾,求岳便道:“我们是闲人,你忙你的,我们自己在江边溜达溜达就好。”
茅巨巨技术宅本色,还真就扔下他二人,回工地去了!
露生和求岳看他灰头土脸的样子,都觉可爱可敬,携手在江边漫步,说起税改的消息,又觉感慨异常。
石瑛大胜利,江浙商团大胜利。
这一局赢得酣畅淋漓。
青春年少的时候,金总受影视剧和键盘侠影响,曾经以为清官都是境界高、手段低、一肚子委屈、负重前行,狗官则是人品差、技术好、一肚子坏水、呼风唤雨。不过后来接手了公司,逐渐和各种领导打交道,才发现这个圈儿里的同志只要混到一定级别,无论是正是邪,都不是吃素的。
“官场这种地方太锻炼人了,你放个母猪进去,混十年也能混成诸葛亮。”他跟露生这么说。
露生道:“这可是胡说,你只见升官发财的得意,不见多少人官当到一半,抹下来打成平头老百姓这还算好的,尔虞我诈、倾轧算计,弄得坐牢的还有呢。”
“所以我说要混十年啊,混到十年的都升仙了,混不到十年的继续做猪。”
露生笑道:“那你现在也算一个官,请问阁下是猪,还是诸葛亮?”
金总不能骂自己,金总狡猾地问:“诸葛亮身边有什么二把手没有?”
“姜维马谡。”
金总将手一挥:“那我就是马谡。”
露生听着,隐隐地就觉得有些不祥。
求岳见他神色有异:“怎么马谡不好吗?”
露生无奈笑道:“没听过挥泪斩马谡?像谁不好,偏偏像他。”
“……那就姜维吧。咱们不做猪,也不做诸葛亮,做个二把手,亮哥吃肉我喝汤。”
露生心头又是一跳,姜维难道就好?降魏救蜀,不得善终,怎么自己偏偏说出这两个人来!再想如今时势格局,可不正应了“天下英雄谁敌手”?想着脸色也变了,又怕这话太不吉利,只得笑道:“你是个没出息的人,光想着做老二。”
求岳笑道:“做什么?”
露生听他又说荤话,一笑不理。
求岳靠在江边的栈桥上,追着露生的脸:“小朋友,担心哥哥啊?”
露生不想泄他的志气,低头笑而不语。
“你其实一直担心我参政会吃亏,是不是?”
这话中了露生的心,原本不欲说的,现在大事已成,牵了求岳的手温柔道:“为民请愿,我当然支持,只是你性子太重情义,石市长也跟你一样,都是性情刚正,这种性格在官场上其实是吃亏的。”扬起脸来,轻轻抚着求岳的剑眉:“怕今日之胜,会是来日之仇。”
“你怕孔祥熙报复我们?”求岳笑道:“还有个好消息没告诉你呢,其实之前我跟老孔谈过一次。”
要说孔祥熙这人也真不是一般的肚量,冬天频繁开会的那段时间,求岳往来于行政院和财政部,被他逮到了一回。
他本人长得非常领导干部,属于八十年后扔进新闻联播也没有什么违和感的那种。新中国的商人议政不从政,官员不经商,所以商人和公务员的气质一眼就能区分出来孔庸之却是二者兼有。他把身上的商贾气收敛得很好,不是过度掩饰,但也不让人觉得油腻。
他常穿剪裁合体的一身短西装,按长袍马褂的习惯,外套的扣子也扣到大腹便便,然而慈眉善目。
孔部长倒没记恨金总跟石娘娘一起犯上作乱,两人站在走廊上,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孔祥熙温和道:“久闻大名,上次开会,也没来得及和金会长说说话,在实业部都还顺利?”
金总佩服他这个心理素质,难怪被对家堵门尚能处变不惊,金总只会假笑敬烟.jpg。
孔祥熙不受他的烟,反拿出一个玲珑的雪茄盒子,开一支出来,递与金总:“听说你也是留学回来的,什么时候去的?”
“二零年回来的,在英国剑桥。”
“哦,那就是民国八年,我比你早一些,我是光绪二十七年就离家啦,去的美国,在美国耶鲁。”孔祥熙敦厚一笑:“算起来,我也是你这个年纪才开始从政,起点还没有你高。你猜我最初进的什么部门?”
金总觉得他挺好玩的,笑着摇摇头:“猜不到。”
“警察局!”孔祥熙笑道:“还只是个小顾问!”
两人都笑了,金总在实业部蹲了几个月,渐渐也知道了些民国官场的潜规则,凡攀谈履历,就是有结交的意思了。看孔祥熙态度友爱,言辞温和,也就不好抹了面子掉腚就走,就陪着孔部长在院子里谈了一支烟。
走在春寒料峭的行政院花圃里,孔祥熙望法桐上的白芽道:“这次的税案,要是我没说错,其实是蘅青撺掇你的,是不是?”
金总不回答,笑了笑,弹掉烟灰:“他就算说动我一个人,也没法说动全国各地那么多商人。”
“这就对啦。”孔祥熙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如果没有你们先发一声,我又如何跟委座开这个口呢?别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据我说是家务事里难清廉,关系越密、越是不好开口,我叫他减军费、减杂税,这不是难为亲人吗?要是没有人帮我说话,这叫我们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反而难堪。”
金总看他有些可怜,在他身边坐下了:“所以孔部长你想借这个机会,干脆全国都减?”
“你以为我这个财政部长,只会要钱,不为国计民生?”孔祥熙仰首道:“财政部长,我舅兄不愿意做,把烂摊子撂给我,委员长既是我上峰、又是我连襟,于内我要照顾内子的妹夫,于外要向党国尽忠。难啊!”殷切地拍拍金总的手:“蘅青好眼光,没有看错你。眼下国际银流起伏跌宕,咱们今后就同心同德,惠民富国,保住咱们国家的银脉。”
“这样说来,孔部长也是很有难处。这一次明面上看来是我们扳倒了他,其实他是借力打力。”露生沉思道:“那他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人,到底有些救国的志愿。”
“小朋友,真天真,他要是真的想救国,为什么不好好缴纳税款,为什么不自己搞商业补贴?”金总笑道:“就坡下驴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能识时务,就是个好东西。”
当然比起石娘娘还是差远噜。
露生见他识人清明,大感放心,不由得嫣然一笑:“说来也奇,你这人也许是天生有些运气,凡和你在一起的人,哪怕是恶,也自然而然地向善了。”
金总在他鼻子上刮一下:“放屁,这叫运气吗?”
“好罢,那是你义薄云天,都叫你感化了!”
“都不是。”求岳笑道:“知不知道什么叫,三个代表?”
“那是什么?”
“代表生产力的发展方向、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代表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这他妈是金总唯一会背的政治题目:“咱们俩坚持一下,多活几年,到时候你就会看到有个伟人提出这个我最赞同的理论。你就是先进文化,我就是生产力,咱们大家在一起,就是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金总政治满分,手舞足蹈地道:“不是我运气好,而是只要你站在这个正确的立场上,别管孔祥熙还是宋子文只要不是弱智,都会跟你一条心。”
“……”这真是闻所未闻,露生听得两眼不眨,愣了好一会儿,扑哧笑了:“好吧,那咱们努力活成个老妖精,到时候见见你这位伟人,难为你投胎一次还记得他,看他给不给你颁个锦旗!”
“你别笑啊,跟你说,就遵照我这个理论,你昆曲也会upup的!”
露生笑得弯了腰:“那可就承你吉言!”
两人放声大笑,凭栏远看钱江春水如练,向海而去,千军万马的气势,一阵阵的江风卷来,春潮奔涌,正是大江东去,惊涛拍岸。
作者有话要说:此次税争乃据民国二十三年真实的全国大税改撰写,历史上,的确是由江浙商人为主力,向国民政府发起了多次提案,并联络全国包括偏远地区的众多商会,一再陈情,提案多达127项,终于在1934年达成了民国历史上罕见的大惠民生的政策。在孔祥熙1934年对行政院的报告中,详尽地记述了这次税改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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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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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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