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子喜欢碧色,因此,宫中宝器,多用各色良玉翡翠,深深浅浅不一,错落雅致,富有层次。偶尔缭绕了一缕鹅黄,作为点缀。
此刻,小天子正提笔蘸墨,坐在一张黑檀木书桌旁,玉察一身薄柿色长裙,光芒似的流曳在台阶上。
“皇姐。”
小天子一面批阅奏折,一面不经意地唤了一声。
“听说,首辅大人前几日落水了,真是奇怪,他能文善武,怎会如此不小心?”
“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吧。”玉察轻声说道。
那天晚上,游澜京抱着她一同上岸,乘船将她送至元福宫附近,她慌张地入殿,命李姑姑换了一套衣裳,再度回到筵席时,心跳尚未平复下来。
只听说首辅落水,风寒加重,这几日小天子让他安心养病,不必上朝了。
小天子瞧了自家皇姐一眼,若有所思。
“总归,只要弟弟在这里,就没有人能再夺走皇姐,你只管在我身后安心待着。”
少年冲她咧嘴一笑。
他低头,细细看了一张折子,蓦然,“啪”地一下,手掌重重拍在折子上,少年瓷白的面庞,微红,瞬间浮现愠怒之色。
“要钱!又是要钱。”
“好一个豪阀世家,书香门第,李家真是恨不得把朕敲骨吸髓,国库都给他们搜刮干净!”
玉察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的双眸充满了疑惑,怎么会这样呢?蜀兮李家,不是正筹备勤王军队,预备三个月后进盛京吗?
“李渭这头戴着书生冠帽的豺狼,以为朕无所依靠,想要制衡德王,只能依靠他们李家,这半个月,已经递上了第四封叫苦的折子,逼着朕给军饷粮草马匹,以及路途中的损耗钱,军队还没见半个影儿呢,几万两白银,全肥了他李渭在蜀溪的田地!”
“真不知这些大儒,张口闭口就是钱,枉读圣贤书,欺我年幼,不尽君臣之道,一个个全有自己的算计,反而比市井无赖更撒泼打滚些。”
小天子这一通骂完,略微平复了一下胸膛的怒气,没想到,从外头回廊匆匆一阵脚步,过来一个司礼监的老太监。
老太监端上一碗蓝彩缕金的小盅,低着头,称道:“陛下,该用茶了。”
小天子和颜悦色道:“搁在那儿吧。”
老太监称是,玉察瞧着这名老太监,原是跟在张掌印后头的。
张掌印原是爹爹留给皇弟的人,李渭一封奏折上去,大批张掌印代笔奏章,责骂阉党祸乱朝政,蛊惑年幼天子的心智,那封折子用辞厉害极了,直指前朝的亡国之君,便是被阉党所误,看得小天子汗流浃背。
张掌印从此请辞去了皇陵。
老太监一拐过身,“砰”地一声,那盏小盅,砸在了殿前的九龙柱上,碎片箭矢一样飞溅,汤水四溢,流出一汪莹莹的褐色茶汤,沾在鎏金上,染的更深了。
玉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小天子嫌砸了小盅还不够解气,直连连冷笑。
“筹钱的本事没有,倒把朕的皇宫,全漏成筛子了!”
“皇姐,你说这些伺候咱们的奴才,有多少是李渭的人,又有多少是德王的人,好端端一座王城,真就像个大筛漏!”
玉察望了一眼褐色的茶汤。
“这汤里有什么古怪吗?”
小天子这下倒不气了,他斜斜往后一靠,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这汤里有一味名贵至极的药材,蜀溪秘门独产,千金难得,日久天长地服用下去,足以使人神志不清,李渭啊,是嫌朕太聪明了。”
他说得字字轻松,却字字惊心,不知不觉,玉察有些明白了,游澜京口中的宫里很危险。
外有虎豹内有豺狼,不回到宫中,真不知道皇弟举步维艰,身旁没有一个值得信任之人。
怪不得他今日这样火大,身为至尊天子,却处处制肘于人,谁能不恼恨?
“咣当”一声巨响,像是金铜坠地之声,一下子将玉察的目光吸引去,在天子宫殿,哪有小宫女会这样毛手毛脚?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了珊瑚珠帘,裹挟了一阵清寒,恍然间有雪粒子闯了进来,然而等玉察看清,发现不过是少女脸上冷若冰霜的神情。
玉察转过头,心中不禁想,为何……这个少女进入天子寝宫,竟然无人通报一声呢?
小天子一改戾气,竟然微微扬起嘴角。
“皇姐不必惊慌,这是爹爹留给我的暗卫十一之首,名号绝马,之前,她一直未曾现身,如今是领了遗命……专门来护我平安的。”
“这半年来,有绝马在,不仅察觉了茶汤的异常,数次救我一命,还赶走了意图玷污我身子的美人,那些美人儿啊……都是德王叔叔送来的。”
小天子啧啧道:“长得是真好看,可惜,都被绝马一剑吓得梨花带雨,不过,都是为了我身子着想,绝马你说,是不是?”
爹爹留下的暗卫?保护小天子的?
暗卫少女有王命在身,天子寝居,她竟敢携剑而入,高高的马尾被红绳简单竖起,只鬓间的碎发绒毛,显示出她年纪尚小。一身青衣,身条儿不俗,柔韧伶俐又修长,一瞧便是上好的武学胚子。
“陛下,世家女的画像都呈上来了,放在暖阁好一会儿了。”持剑少女一面说,一面躬下身,一双眼却静静地望着小天子。
她继续问:“您什么时候瞧上一眼,德王那边不好交代。”
“皇姐,你千万别生绝马的气,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小天子笑道。
“什么画像?”玉察好奇地看向了小天子。
“前日,德王叔父给我赠送了三十名美人,让我好好挑一挑,选些充掖宫闱。”
“三十名?”玉察略微诧异,“皇弟尚年幼,何必如此着急?”
小天子低头,沉吟不语,只是一笑。
“来,绝马,你告诉皇姐,德王是怎样说的?”
持剑少女一字一句说道:“德王说,男子年轻风流些没有什么的,都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少年,美人自然是多多益善才好,他年少时,在圣灯宫,不知有多少山上仙子为他着迷,想与他双修……”
“好啦好啦,后面儿的就不用给皇姐说了。”
小天子又笑眯眯地问道:“那么绝马,你日夜查探德王府,可知道他是怎么教训首辅大人的吗?”
绝马一本正经地回道:“启禀陛下,那晚首辅落水后,德王对首辅说,你这小畜牲,小小年纪不学好,不问剑道,净知道为情所困,再敢接近人家,非折断你的腿!”
少女扮出满脸严肃的模样,清澈的声音,竟然将德王学得惟妙惟肖。
玉察听得哑口无言,这么说来,难怪这几日,都不见游澜京在跟前晃悠,原来,他请病在家,都是为德王所迫。
这倒好了,玉察心下稍稍安心起来,真期望他能将德王的话听进去半分。
小天子躺在榻上,嘴角衔着淡淡的笑意。
“那些世家女个个生得娇美可人,朕一个也挑不出,又一个也不愿舍下,头疼得很。”
他倏然眼前一亮,像是故意逗弄人似的,微微前仰了身子。
“咦?皇姐你觉得,不如让绝马来做朕的皇妃吧。”
玉察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知道自家皇弟最是有口无心,他从小性情懒散顽劣,捉弄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
“陛下说笑了,绝马只是一介粗人。”持剑少女细声细气说道。
小天子收敛了笑意,转过头,对绝马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晚间,朕自然会看画像的。”
四下,静谧无言,甘洌的清泉气息,蓦然中断。
玉察看到小天子提着笔,方才在纸上动了很久,却一字未落,她迷惑不解地望着那张雪白宣纸,不知是怎么了。
良久,小天子扔了笔,一手抚摸在额头上,手掌倾覆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眸的玩世不恭。
明黄色的龙袍亦黯淡两分,为什么,皇弟既然如此安静了?
“我有难处啊,皇姐。”
这声音头一次携了疲惫、茫然,一丝不属于这个十三岁少年的纠结,也就是在玉察面前,他会显出这份心衰力竭不支的沮丧。
这一刻,小天子十分沮丧。
他从来行事果断,再令人头疼的事,也总以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手到擒来。旁人瞧上去,好像这个少年事事无所谓,德王进京那日,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要将面前的糕点吃完了,再接见焦头烂额的大臣。
难怪德王总说他望之不似人君。
但玉察心底清楚,小天子实则将每个人都放在了心里,同德王对峙步步如履薄冰,同李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饮鸩止渴,他心中总想着,为贫苦营生的老百姓,多谋一些安生日子。
“皇弟,你有什么难处?”玉察轻声问,她虽然不能做什么,但可以好好宽慰小天子。
小天子倏然将手放下,那双眼眸,水波不兴,一字一句在太和殿上响起。
“朕不愿倚仗李家,于是这一个月,一直同德王斡旋转圜。”
“德王叔父说,他可以立即撤兵,不过,他有一纸的条件,真是过分极了,不然,朕今日不会这样震怒。”
立即撤兵?玉察眼前一亮,似乎抓住了一丝希冀,如果德王真的退兵,那么宫中的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可是,皇弟为何如此苦恼呢。
“他提的条件是什么?皇弟说说看,若是分封土地,加封爵位,万两黄金安抚,便由他去吧。”
“若真如此,我倒是会喜不胜收。”小天子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十三岁的少年,忽然靠近了玉察,笑意凝固在他嘴角,玉察见到那个总是顽劣吵嚷的弟弟,第一次露出这样沉静莫测的神情。
“其实呢,与盛京百姓的性命相比,倒不算什么。”
他在玉察的耳畔,极轻极轻地落下一句话。
这几个字,仿佛让少女冻住了,明明太和殿没有一丝风,她却觉得发丝被扰乱了,随后,一滴汗从雪白的脖颈,一直没入薄柿色的内襟,融化了那只绣在领子上,振翅欲飞的青雀。
皇弟的低声细语,仿佛回荡在太和殿的宝蓝雕梁上。
她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震得心头发麻,玉察的喉咙微动,那双眼,第一次带着畏惧,看向了自己的亲弟弟,若在从前,她相信弟弟一定不会答应德王的条件,现在,她却并不确定了。
皇弟竖起了一根手指,平静道:“德王提了许多条件,如降低他老家每年的各项税收,接管南北运河,封加爵位,扩张封地……”
“最后还有一条,他用红圈画了出来,诛杀慧妃!”
……
德王给小天子进献的三十个美人,将在海神皇会上送过来。
先皇还是王爷的时候,曾获封海疆,征船在海上数年,因此十分敬畏海神娘娘。
四月底的海神皇会,热闹吉庆极了,噼里啪啦的飞天十响,炸蹦出一路的欢声笑语。
沿着朱雀长街一路开来,接旌连旗,彩条垂挂,嚷喝声不绝,舞狮的小徒弟一溜儿钻没隐出,班子杂耍、踩高跷、卖纸扎的神龙皇殿,热滚滚的牛肚心肺,油纸包了黄的白的,叫不出名字的点心。
黑色烟尘散退,人群中,一张张黄脸凑凑挤挤,数十乘香车宝辇,扬起海神娘娘的飞鱼旗,夜色下,鲜艳异常。
轿辇旁步行了两百名左右的少女,清一色打扮,估衣街上寻常的青莲纹蕴银衣绸,乌黑浓郁的发辫,脸颊尚未消退的颊红,脖颈上挂着的小锁,刻着四个字—平安无事。
老百姓更想一窥轿子里的美人面目。
虽然是恭敬地低下头,伏跪了一地,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趁着夜风大的时候,刮起帘子,能看到里头端坐的人,露出下巴一角。
今夜,贵人们不会计较这点得失,因此,有戴虎头帽的孩童,呆呆站起来,母亲也不曾将他按下。
这是德王为陛下精挑细选的未来妃嫔,趁着海神皇会的吉利日子,与皇家亲眷,一同在北恩寺敬神。
盛京城多美人,娇俏的、艳若桃李的、柔情似水的,哪怕是蠢笨的、使小性子的……各有各的万种风情。
白色纱帘被风一手拂开,隐隐约约,端坐的少女,头戴鲜花盛冠,华服盛装,嘴角各点了一个小红钿,孤窑瓷一样明净的面庞,玉削的瘦鼻,嘴角带着静谧恬淡的微笑。
老百姓只暗暗惊叹,不得不说,德王选美人的眼光确实毒辣。
今夜过后,这三十顶轿辇里,会有人脱颖而出,获封皇妃,恐怕,成为大魏的凤凰也未可知。
海河的水雾白茫茫,飘送来青蟹的淡淡腥气,夜晚金光熠熠五彩斑斓的烟花,此刻现出黑烟的原形,白雾,黑烟,纠缠魂绕。
打在最中间的一顶巨大轿辇,浑体碧青色,这青色妖异,仿佛观音净瓶中常年不败的杨枝。
“咦?这里头是什么人……”
叮当咣啷的碧绀珠,缠绕了一层又一层金莲纹,被风打乱。水青色轻幔扬开,众人的瞳孔不自觉微微扩张,心荡神摇。
轿辇下站着的青袍少女已属清丽,之前数只掠过轿辇,里头坐的人也是天香国色,寻常百姓难以在街市见到。
但是与这座青莲轿辇里头坐的祸水相较,一瞬间沦为俗物,黯然失色。
或许,只有在神庙中才能见到这张脸。
淡紫色的晚霞弥漫天际,青如蛟龙的一抹烟气游走其间。灰夜,杨花扯絮,染白了轿顶,寥落的灯火透出几分暖意。
巨大青莲轿辇里头的美人,一身雪衣,围了一张白色面纱。
她眉心点了一朵红钿,一切万象交织的色彩,都在这人一双妖异眼睛里流转聚散。
用黛描绘出的长眉,一双凤眸的线条,哪怕当今最擅工笔的史大家,也很难描摹出神意一二。
有绣娘看到她一头黑发,竟然想起了曾在江南摸过的墨蛟绸,又亮针脚又浓密精细,山光水色也比不及,不知要如何日久天长地养,才养出这一头名贵黑发呢?
盛京城少女大多面部饱满平坦,是写意的仕女,而这名美人,眉骨与眼再到鼻梁衔接处,自投下了一片淡淡紫色烟氛,是霞光落在她脸上,万般色彩,金的紫的雪亮的流动起来,活色生香。
美人微微前倾,身影遮住了月亮,当她长睫垂下,眼神清冷,孩童手中的拨浪鼓也不摇了,不自觉地出神喊出声:“菩萨娘娘……”
“这是……哪家的姑娘?”
为何之前没听说这等绝色美人?
一瞬间,只有上了年纪,两鬓染了风霜,曾经无数次流连销金窟,又改邪归正的纨绔世家子,无意识地呢喃出了一个名字。
“呼荣……”
所有老纨绔心头多年不忘的美景,呼荣还魂了?
年轻的世家子自然不认识呼荣,他们汇聚在两旁茶楼的扶栏旁,凭栏而望,被这美人一双摄魂夺魄的凤眸,勾得脚步直跟着轿辇走,撞到人了也浑然不觉,目光落在了美人柔软的腰身,喉结微动,咽了咽口水。
然后,他们抬头,看到对面一脸失魂落魄的公子哥儿,仿佛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窘况,面面相觑。
这些世家公子,平常最是孤高清洁,傲霜斗雪,最喜爱的便是跟着李家一块儿,猛烈抨击奸臣游澜京,著书著画,流传于世,曾立下毒誓,让此贼遗臭万年!
不知为何,望久了这蒙了一半面纱的美人,心头竟有一丝熟悉的厌恶感,浮上心头?
她太蛊惑人心了,一定会落选,国母怎么能是这种妖物呢?
他们心中鼓起一个念头,等她落选了,一定要打探出是哪家的女儿,催促自家老爹备好聘礼,赶去定亲。
这等妖物祸水,可不能霍霍了别人,就由自己来替天行道吧!
……
北恩寺,旁边儿一道街是花市,繁华热闹,花团锦簇。
因此,玉察在北恩寺敬香,也能闻到芬芳的气息,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像……空气中洋溢了一丝,不易捕捉的梨花露?
她摇摇头,心想自己是魔怔了。
那个魔头如今被德王囚禁在首辅府,上下一百个死士看管,固若金汤,插翅难逃。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前头的德王,天家威严的白袍男子静静伫立,倒是他替自己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不过……玉察心头越发不安,她想起了小天子说的那句话。
德王的最后一个撤兵条件,用红圈画了出来,诛杀慧妃。
也就是说,之前的条件有转圜余地,这个却是毫无商量!
慧娘娘只是一介普通宫妃,位高权重如德王,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要一个女人的性命?若放在世人听来,牺牲一个宫妃的命,就可以换来短暂安宁,是绝不赔本的买卖。
不知皇弟是否这样想呢,玉察有些手脚冰凉,不寒而栗。
慧娘娘对于玉察,是十分重要的亲人,玉察一岁时,生母病逝,那时候,慧娘娘还是个少女,她自己跟个小孩子似的,却日日抱着玉察,哄着逗着,温柔又有耐心,既像长姐,又如母亲。
天家贵人,享受了老百姓难以触及的荣华富贵,在国难之时,自然也应该担起重责,可玉察真希望,那个撤兵的条件,换成自己的性命。
她知道,慧娘娘天真烂漫的小梨涡下,深夜也会渐渐收敛,在灯火下给玉察绣衣裳时,露出苦涩的神情。
慧娘娘从未得过父母家人之爱,她的母家远在阴山,每回进宫,不是问她讨要官位,便是找她朝陛下求情,贪得无厌。
甚至有一回,御书房中,玉察看到慧娘娘又提起了求情的事,被盛怒的爹爹打了一巴掌,吓得小玉察瑟缩在一角。
自然,慧娘娘也从未得到过天子之爱。
她无数次提起,她这一生,只有玉察是真正爱她的,不含一丝功利的最干净的感情。
玉察浑身僵硬,心头又酸又涩,为何一旦长大,世事都这样难以抉择?
“小玉!你看她们来了。”
慧娘娘抱住了玉察的胳膊,笑着看向了殿外,压抑不住的兴高采烈,她身子软软的,又很温暖,玉察另一只手搭在了慧娘娘的手上,深吸一口气,强忍了泪花,绽放出一丝笑意。
“是吗?在哪儿呢?”
三十顶轿辇稳稳地落在了北恩寺外,彩带飘曳,一时间,美人自带的体香,被昂贵胭脂膏子浸出来的香气,丝丝绕绕,竟然盖过了一旁的花市。
慧娘娘唤住了一个正擦汗的老太监。
“我问你,不是说好的戌时一刻吗?为何这个时候才到呢。”
老太监连忙行礼赔罪:“回慧娘娘的话,都因为老百姓争相拥堵,挤得水泄不通,才来迟了,陛下可有见罪?”
慧娘娘一笑:“陛下一向不记得时辰,你们只注意不要触了那位王爷的霉头。”
“多谢娘娘提点。”老太监诚惶诚恐地躬下身子。
“对了,他们看什么呢。”
慧娘娘忽然蹙起眉头,隔了一道墙外的街道上,竟有一路跟来的世家子,买下了酒楼的雅座,坐在上头,隐隐露出了脑袋,细声交谈,却不住将目光落在这里。
老太监一张老脸笑起来,皱巴巴的。
“他们呀,看的是那座青莲轿辇里的人,仙姿玉貌,一眼瞥下去,半城的人都酥了,真是不识抬举的东西,陛下的人也敢看,娘娘,您说,咱家要不要剜了他们的眼睛。”
“罢了,赶走便是。”
慧娘娘忽然好奇地往前走了两步,一面寻找,一面说:“究竟是怎样的美人,让我也瞧一瞧。”
老太监还未转过身,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慧娘娘的一声惊呼。
他后背瞬间冒汗,出什么差错了?老太监战战兢兢地跑到跟前,一眼瞧见小姐们都落了轿子,可是,那一位呢?
“人不见了!”
慧娘娘一手指着那顶青莲轿辇,带了一丝颤抖,老太监定睛一看,吓得腿都软了,冷汗涔涔,若不是一丝精气神强撑着,只怕要瘫倒在地。
青莲轿辇中,两面帷幔被揭开,里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大小姐,什么时候逃的?为何这几百个人,没一个人察觉?
“你们怎么做事的,一个大活人就在逃在眼皮子底下!”慧娘娘急道。んτΤΡS://Www.sndswx.com/
“这么大的事也出了纰漏,本宫暂且帮你们瞒着那尊恶神,快去找呀。”
“谢娘娘垂怜。”老太监话也哆嗦起来。
人不见了?这可真奇怪,玉察心下生疑,哪有娇生惯养的小姐腿脚这样快,趁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再说,皇弟性子不坏,给他做妃嫔这样让人害怕吗?
外头到处是神色慌张,低头奔走的小太监,看来,今夜注定不安宁。
玉察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她心神不稳,总惦念着慧娘娘的事。
不想,一关上门,忽然吓住了,玉察小脸惊得煞白,瞳孔皱缩,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吓得不轻。
榻上坐了一个雪衣美人,彩碧绦带束在腰间,散下一裙摆的流苏。
美人玉洁的腕子上,缠绕了冰种翡翠镶嵌的金珠链子,一动便是一阵清脆叮咚,灿辉辉,映照那双流转动人的眼睛,流光溢彩,满屋子瞬间亮堂堂。
这人本身就是光彩所在了,为何非要跟随那一丝光呢?
美人将脸上的面纱取下,一低眉。
“终于,费尽心机,又见到公主了。”
玉察扶住了额头,只觉得头疼,游澜京……就是那名逃跑的美人。
“这副打扮做什么,你可知道,德王——”
游澜京静静接过了话头:“知道,义父不准我找你,义父说,但凡我逃出来,就打断我的腿,我只好出此下策,被那群宵小瞧了又瞧,忍住心头的恶寒,也要见公主。”
玉察无奈地坐在桌旁:“你快回去吧。”
他下了榻,一步步走过来,这身雪衣沾落在地。
“我来,是有重要的话要告诉公主。”
“你不靠近我,也可以说话的。”玉察的身子往后挪了挪。
这一身雪衣,站在她身前,挡住了灯火,游澜京的眼眸,沉静如水。
他轻轻开口
“微臣……愿为公主改变。”
改变?玉察险些被茶水呛到,她放下茶盏,胸膛不顺,咳嗽了好几声,薄薄的脸皮也涨红了。
“首辅,你没生病吧。”她用手背贴在游澜京的额头上。
“你不必哄我。”玉察一点儿也不信他的话。
他握住了少女的手,腕子上的冰种翡翠,贴在她肌肤上,凉凉的。
“嫉妒是恶念,从此,微臣可以容下李游,再也不嫉恨旁人。”游澜京慢慢说着,一双眼眸,不含笑意,认真极了地看着少女。
玉察微微一怔,叹了口气:“首辅,你何至于此……”
根本就不是李游的关系,他为什么总是不明白这一点呢。
游澜京倏然将她的手腕一拉,玉察一抬眼,那张俊丽的脸闯入眼帘,他眉心点了一个小红钿,艳丽动人,高挺的鼻梁,游澜京的唇瓣近在咫尺,未施胭脂,已经这样红了。
清甜的热气,呼吸之间,玉察的耳根子拉起火烧云,她紧张得睫毛一颤不颤。
有汗珠,顺着脊背流淌下来了。
“李游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我甚至可以将驸马之位让给他,没名没分也行。”
名分都是世俗强加,他心中只想要一个人。
这吻将落未落,玉察紧张地别过脸,他的嘴唇落在了少女的耳畔,气息拂过少女的耳根,痒痒的,又热,玉察额头上的细汗越来越多。
他的目光留恋地逡巡,从玉察的头顶到耳根,多想……亲一亲那颗圆润小巧的耳珠,多想现在就将她拥入怀中,可是,他却强忍住恶人本性,游澜京深知自己必须克制。
否则,今日的一切将前功尽弃。
“没有人愿做一个悍妒之夫,我也可以有容人之量。”
他一面说,一面手不自觉地移在了少女的腰身,比蝴蝶展翅还轻,不让她发现,手,竟然微微颤抖,雪衣下,他深知已经无法克制。
可他……仍然一字又一字,在玉察的耳畔吐露这番话。
“我从此不求名分,只做公主的外室,陪在你身边,哪怕平日跟你出双入对的是李游,我也不在乎,只要一个月里,你能有两三个晚上……来我这里。”
这么一个雪衣大美人,惹人垂怜地恳求她,他竟然是一副认真模样,并不是开玩笑,游澜京生平最恨卑贱罪籍,最恨李游,咬牙泣血,才做出了这番让步。
雪衣美人眼尾已经沾染了情动的绯红,喘息也急促起来,那只手却分寸不前,在等待她的反应。
做她的外室?玉察被这番话惊讶得久久回不过神,他到底想到哪里去了,她并不是因为李游,那晚才与他诀别。
真是烈女怕缠郎,她怕了他了。
“好了好了,首辅,我明白了,你快回去吧,千万不要让德王叔父发现了。”
玉察心想,对付此人,硬来不行,还得敷衍。
这身雪衣,不知何时,环上了她的腰身,雪白颜色蔓延了红,最是人间一抹娇艳动人。
“公主,若是你娶了李游做驸马,他们蜀溪李家,最是冥顽不灵,一定会逼你生许多子嗣,不像微臣,心疼公主身子娇弱,舍不得让公主受疼,若是没有子嗣便最好了,也不会分走你的心。”
他说的话简直离经叛道,玉察直接别过脸去,两只手扶在椅背,却不防温暖的身躯贴过来。
这时,门外有人影闪烁,脚步声纷沓而至。
老太监扣了扣门,问道:“公主,您可在里面?”
玉察的手抓紧了椅子上的镂空雕花。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老太监的声音透进来。
“那名姑娘还未找着呢,德王殿下让我给您传句话,他府里逃了一只小混账,若是您见着了,请毫不留情地赏他两巴掌。”
雪衣美人望向她的眼眸带了笑意,看来,德王是发现了,只不过不愿将场面弄得十分难堪。
对这个义子,德王是从寄予厚望到怒其不争,他不懂,原本在剑道上有大好天赋的一个人,为何拒绝圣灯宫的大机缘,与那位山上仙子双修,是多少天才梦寐以求的事,那位仙子一心只有这个义子,偏生这个兔崽子胡作非为。
老太监走后,玉察回过神来,她一只手抵住了他前进的身形,已经是说了拒绝。
“首辅,今日你这副模样,真是在盛京城出尽风头了,见过我了,便走吧。”
“公主是说我今日扮作世家小姐吗?”
游澜京的眼神清冽又冷静,嘴角向上牵起,轻声说。
“若我生为女子,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你们老玉家生百八十个皇子皇女。”
“胡说八道。”玉察满面通红,忍不住反驳。
“那就……十个,十个总可以,我身子强健,肯定很好生养,能为你老玉家延绵国祚,兴旺子孙。”
他最喜欢逗弄少女,一面说,一面笑盈盈地望着她,心里眼里从来只有她。
“那公主要好好待在宫里,等微臣接你。”
“嗯……快走吧。”
接走她?又在说痴话。她可不愿意,但若是再说下去,他又要纠缠许久。
“玉察,你真好。”
这一袭雪衣忽然倾覆上来,不知不觉……唇瓣,轻轻摩擦了少女的耳垂,那双凤眸澄净极了。
明明动作看上去轻柔至极,暗劲却将少女牢牢地囚在椅子上。
玉察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为什么还不走?真是像一条雪蟒,没完没了地缠人极了!
“今日见公主一面,我被义父打断腿也值得。”
他轻声呢喃,手掌终于落在少女的脸颊,雪白的裙带簌簌,与玉察火红的衣裙下摆,乱在一块儿,从椅子上倾斜下来。
玉察脊背骤然一紧,郝红瞬间浮跃上脸颊,她一手拦住,却不当心扯住了游澜京雪白腕子上的珠链,
少女微红的指尖,被碧金链子缠绕住,想要解开,却因为慌乱,越缠越紧。
若从侧面看,真像一红一白两个美人面对面。
两个人因为繁杂的珠链,手被勾缠在了一块儿,游澜京往自己身子前一拉,少女便因为惯性,险些冲撞上他前胸。
“快解开。”玉察忍不住小声催促。
少女竟然连一眼也不敢抬头看他,游澜京这个人,嘴上说了会改,可他的克制力能有几分可信。
“微臣,真后悔刚刚答应了公主。”
他的声音良久后才响起,有些低哑,冰凉如水。
什么?玉察一抬头,看到游澜京已俯首在自己的手腕上。
“你要做什么?”少女的话语还未落下。
他的牙齿微微一咬,那根珠链从中断开。
“嘣”地一声清响。
她脑子里似乎也有根弦绷断了,珠子乱窜,当啷四响,滚落在地,仍然不断蹦跃着,几乎要滚落出门缝。
冰种翡翠与金珠洋洋溢溢,洒了一地,金灿灿又明亮,晶莹滚圆,而他吻在了少女的手腕,那一道被珠链勒出的红肿痕迹上。
雪衣美人的嘴唇触感上佳,又软又暖和,酥酥的,伴随着梨花露的香甜气息。
窗外,月色下移,轻白的一圈儿投在她的手腕上,仿佛那不是红痕,更像是一片淡淡胭脂旖旎留下的红晕,磨蹭、洇开,叫玉察触目惊心。
玉察吓得想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握住。
他的凤眸微微抬起,正与少女对视,半明半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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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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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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