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尘世间相遇⑤

  从中秋节之后,柏生和闻鹤的关系就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主要是柏生这边觉得奇怪,闻鹤还是照常发信息,照常送东送西,不管是表情还是行为都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两人工作都忙,柏生有时候忙起来就日夜颠倒的,他在察觉了这点之后,除了天气预报之外又开发出了一个小闹铃功能,誓要把柏生在十二点押送回床上,这项事情已经持续了将近三个月了。

  【闻鹤】:该睡觉了。

  【闻鹤】:已经十二点了。

  【闻鹤】:[闻鹤]戳了戳[柏生]

  【柏生】:早就已经上床了

  【闻鹤】:骗人。

  柏生裹着满嘴牙膏沫子,瞪着屏幕上那两个没下文的字,动作加快了不少,最后匆匆漱口,洗脸,一蹦到了床上,丑猫差点被压到,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声:“哇!”

  这灵魂大烟嗓,不说别的,听起来还挺摇滚。

  他把猫推到一边,对着自己的床尾拍了张照发过去。

  【柏生】:都说了,已经上床了

  那边像是一直在等着,马上就回了:

  【闻鹤】:嗯。

  关掉灯,柏生的脚在暖和的被窝里搓了搓,又开始觉得有点不对。

  不是闻鹤不对,是自己不对。

  朋友直接最多关心一下对方睡了没怎么还不睡吧?闻鹤也就这意思啊,礼节性问一下自己睡了没,毕竟之前有一次赶稿刷了个大夜,通宵之后昏睡了整整一天,他联系不到紧张的要命,会让自己早睡也正常。

  ……所以自己没必要那样回吧?

  好像跟报备什么一样。有必要吗?还发图呢!

  柏生看着对话框里形影单只那个“嗯”字,说不定对方也被自己无语到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好,于是手一动,把那张照片赶忙撤回。

  撤回的一瞬间,闻鹤发来了一条消息:

  【闻鹤】:你的袜子图案很可爱,和这个好像。

  【闻鹤】:[小水獭瘫.gif]

  【闻鹤】:晚安。

  柏生:“…………”

  他啪一声把手机按了熄屏,又忍不住搓了搓脚,很纠结。

  就,一般朋友会夸对方的袜子很好看吗?用的还不是“好看”,是“可爱”……女生之间可能会,但柏生真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为了以求证明,他一边给闻鹤发了个晚安,一边打开了和【金发、suki】的聊天框:

  【木白】:在干嘛

  这才十二点,方圆肯定也没睡,立马就回了个“1”,示意他有话直说。

  柏生憋了半天,对着他的头像道:

  【木白】:你的帽子图案很可爱。

  效果立竿见影,方圆那边一个电话飞了过来,“你有事吗?被盗号了?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大晚上的,我警告你别说疯话啊。”

  柏生:“我就随口夸夸你。很奇怪吗?”

  “当然了!”方圆被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觊觎之心呢,这么没话找话。”

  要不是他是个卤蛋,他就真吓到了。

  柏生默然挂了电话,抱着丑猫开始思索。

  嗯……可能真的挺奇怪的,但是那只是对于正常人的标准来说——

  闻鹤的话,没法用正常人的社交思维来揣度啊。

  柏生想起了中秋节那天晚上,他让闻鹤进了客厅,闻鹤一脸很意外的神情,在门口还有些踟蹰,“我真的可以进来吗?”

  柏生忙着低头找拖鞋呢,“难不成让你在外面站着?你又不是送外卖的。”

  闻鹤没在说话,大高个乖乖地在门口等拖鞋,结果柏生找了半晌,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事情。

  那就是他常年都是独居,也没什么其他人要来的场合,所以家里什么东西都是一人份的——别说第二双拖鞋了,就连第二个杯子都找不出来。

  他顶着闻鹤炯炯的目光咳嗽了声,嗖嗖把自己脚上的棉质拖鞋发射了出去,“你穿我的吧。反正木地板,没事。”

  闻鹤颇有些新奇地垂眼看躺在地上的棉拖鞋。灰色调,毛茸茸的,他踩了进去,里头很热,还残存着柏生的体温。

  然后柏生就看着他又把拖鞋按照原线路再度发射了回来,“你穿吧。”

  柏生:“……”

  我穿就我穿,那为什么你还要踩进去试一下?

  难道企业家在家里从来不穿拖鞋的??没穿过??

  他好想吐槽,但那块月饼给他充值了不少忍耐值,最后只道:“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了。”

  丑猫像是巡视领地一般悠悠而过,顺带狠狠踩了下闻鹤的脚背,留下个爪印,扬长而去。

  闻鹤:“……”

  柏生:“……”

  闻鹤:“它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柏生:“你还进不进来了?”

  闻鹤终于扇着脚进来了,柏生看着他谨慎地坐在沙发上,才发现他可能也有一些紧张。

  两人确实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他们的交集产生于一个巧合,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柏生忽然觉得,其实就算不说话,这么静静地坐着也不错。

  ……还有,闻鹤的味觉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这五仁月饼明明很难吃……

  但阿姨还是辛苦了。他不会说出口的。

  夜越来越深了。闻鹤临走时,柏生站在玄关看他。看他把外套取下来,妥帖地穿回身上,看他穿好鞋子,整理袖口和领口,起身转头时,柏生说了“再见”,然后他听到闻鹤轻轻“咳”了声,垂眼看向他——

  “我是今年第一个来这里的人吗?”闻鹤的睫毛颤了颤,像是问这话也用了他不少勇气,随后又道:“不是也没关系。”

  柏生看着他专注的眼,远处楼道的暖光打在他清挺的鼻梁上,切割出暖和冷,像是这个人对自己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两极。

  “……是啊。”柏生移开视线,声音很小,“回去注意安全。”

  静默的拉锯中,他感到闻鹤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头顶上,直到自己有些忍无可忍时,才听到耳边轻轻的笑音。

  “谢谢,我很开心。”

  “到家了会给你发消息的。晚安。”

  柏生耳边又回响起了那低沉的声音,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半晌,然后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还是不太对劲吧。

  总之是不太对劲吧。

  但到底是闻鹤不太对劲,还是自己不对劲?繁乱的思绪太多,他干脆什么也不去想。

  就这样,挺好的。

  ——

  “你进他家门了?”

  闻鹤:“嗯。”

  闻妈差点撒贝宁吸氧,“不是我说,这是不是有点太快……这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你现在才说!”

  “老婆,你能不能少操点心。”闻父真的看不下去了,喝茶的手微微颤抖,“而且人家也是男的,和你的思维能一样吗?让朋友进个家门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少女的闺房不让看……”

  他还是有点无法接受自家大儿子的对象可能是个男的这回事。

  “不是的。”闻鹤异常认真地反驳他,“柏生说我是今年第一个进门的。”

  闻父:“?”

  进门什么进门!!能不能不要这么随便缩略语句啊!!小媳妇吗你!!

  而且“第一个进门”这是什么需要裱起来的荣誉勋章吗……

  “那怎么能一样!”闻母道:“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沙,那现在这个情况,男追男……”

  闻父冷幽一默:“要是愚公倒是可以考虑下。”

  闻母:“……”

  闻父被连人带茶壶踹出去了。

  闻母又问:“鹅,你现在觉得柏生对你是什么想法。”

  “嗯。”闻鹤神游天外,他在想柏生现在是不是睡着了,那双袜子真的很可爱,“大概是普通朋友。”

  闻母:“……”

  就不该相信大儿子的。这十几年如一日的不争气。

  三个月前都进家门了,到现在还只是普通朋友?

  闻母哔哔叭叭说了一大堆,最后一回神,发现闻鹤还在发呆,摇了摇他的脑袋,“在想什么呢?”

  闻鹤:“柏生的袜子很可爱。”

  闻母:“……………………”

  她微笑着出门走了。

  爱咋咋地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她着急也没用——没看闻鹤一点儿也不着急吗?

  其实闻鹤真的不是很着急。

  他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闻鹤一直觉得,人和人的相处,只要双方都很开心,就已经是最好的关系了。没必要一定要给一个确切的定位,或是要达成什么“目标”,去追,去赶……他不想让柏生为难。

  闻鹤前一天真真切切是这个想法,次日就变了。

  主要是他知道了一件事情——

  地狱三头犬无事献殷勤,跑去柏生那边送礼物,结果门都没进就被乱棍抡出来,形容相当凄惨。

  柏生虽然不是圈内人,但是相当警惕:“想走后门?想贿赂我?”

  都说娱乐圈潜规则这么严重,他现在就遇到真人真事了?

  “冤枉啊!”沈潜奋力解释,“节目组送的,真是我们用不到这个………”

  送礼物其实只需要一个人。为什么三头犬都来了,主要是因为他送的是个最新研发高精技术的人体工学椅,血贵,特重,三人嘿咻嘿咻搬过来,没想到柏生直接拒收了。

  柏生在门后面露出警惕的一只眼睛,“不要不要,拿走拿走。”

  薄瑜:“都说了我们没……”

  “选角事项不归我管。”柏生又换了只眼睛,眼尾扬了起来,“我只是负责参考,跟我说是没有用的。”

  沈潜和薄瑜对视一眼,毫无办法,互相都非常嫌弃当时宴会上自己那嘴。

  刘谨灵光一闪,“柏先生,可我们搬过来用了很久时间,真的很累了……”

  柏生这次沉默了,好像纠结了起来。

  沈潜:“……”

  薄瑜:“……”

  就吃这套是吧!你们这些男人全都这样!

  柏生思考完了,很郑重地说,“那我给你们端杯水。在门口休息会再走吧。”

  沈潜:“?”

  薄瑜:“?”

  刘谨:“?”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人无法,也只能再度扛着工学椅子回程。回程路上还不忘互相指指点点。

  “都是你起的头!”

  “你应了没有?”

  “你们俩连累我……”

  “再给我茶试试看,现在柏生不在,别逼我抽你。”

  “哎哟。好累啊。有点抓不住了。”

  “——你别松手!!!草!!!脖子差点给你压断!!!”

  “不好意思啊薄哥,人家不是故意的~”

  “笑死……”

  消息传的很快,大家都非常赞赏柏生的刚正不阿,滴水不露,但闻鹤从白手套这得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进门了没?”

  白手套摇头,“没呢。柏生不让。”

  闻鹤深深呼出一口气:“……那就好。”

  正当他当作无事发生时,白手套在后头轻轻恶魔低语,“所以他们是怎么知道柏生家地址的?”

  闻鹤:“…………”

  对啊。

  自己是因为之前送柏生回家才知道柏生住哪儿,他们是怎么知道柏生地址的?

  难道是柏生告诉他们的?

  闻鹤被这个想法搞得当头一棒,差点在重要文件上把名字签成柏鹤。

  午休时间,闻鹤给柏生发了消息。

  【闻鹤】:吃饭了吗?

  他其实很想直接问,但最终还是以这个话题开了头。

  柏生很快就回复了,话题也很快绕到了沈潜三人身上,柏生回的相当轻巧,像是丝毫不把这当回事:

  【柏生】:我的地址很多人都知道,平台那边寄送稿件、合同,都需要地址

  【柏生】:又不是什么秘密

  【柏生】:你如果问了,我也会告诉你的

  闻鹤煎了一早上的酸梅汤终于咕噜咕噜冒起了泡,他微微蹙眉:

  【闻鹤】:我就和他们一样吗?

  他发出去五分钟,那边还是没有回复。

  闻鹤:“…………”

  他又开始进入了云游九天状态。

  殊不知柏生那边也没好到哪去。

  他本来还在和方圆沟通之后的交接事项,忙里偷闲争分夺秒地给闻鹤回信息,哪知道闻鹤突然问了这一嘴,他立马也呆了:“…………”

  “干嘛?”方圆一眼没看这人就双眼发直,“手机烫手?”

  “不是。”柏生嗖的回神,脸迅速涨红,“刚刚在说什么来着?”

  方圆:“刚刚在说你的第十本书出版事宜。”

  “啊?都行吧。”柏生下意识道:“这种事情你决定不就好了。”

  方圆:“你魂飞哪儿去了?你第十本还没出生呢出版个头啊!”

  柏生被钓鱼执法成功:“?”

  二人炯炯地对视了半天,方圆的眼神逐渐变得犀利了起来:“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柏生差点蹦起来:“我没啊!”

  方圆倒是一击就脱离了:“哦。那好吧。那继续,刚刚说到……”

  柏生又心不在焉地听了半天,突然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方圆:“。”

  柏生:“嗯?”

  “你知道吗,这招百试百灵。”方圆用深情.jpg的眼神看他,“一般真没有的人,就会说没有。但心里有鬼的人,就会问。”

  柏生:“问什么。”

  “什么‘你怎么看出来的’、‘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等等。”方圆道:“其实都是‘真的这么明显吗’的变体。真相只有一个,柏生,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柏生很冤枉:“我真没……”

  再说了。

  对方有没有这个心思还不知道呢。

  方圆深情复杂地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最后叹了口气,拍拍柏生的肩膀。

  “之前我问小许,小许还说你跟个铠甲勇士似的,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真就一点机会不给。”方圆看向窗外,开始斟酌自己的用词,“……我知道你有时候在顾虑什么。但是偶尔尝试一下,说不定也挺好的?有喜欢的人不容易。”

  柏生:“……”

  喜欢吗。

  这个词对他来说真的很陌生。

  “虽说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你看我单身三十年找到女朋友了没?说不定比你晚多了。”方圆自嘲地笑了笑,“老妈子当久了,习惯改不了,天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挺烦的吧?”

  他是改不了。其实一开始方圆手下有很多作者,那时柏生还只是几百个人之一。但有一年的元旦,他喝醉了酒,迷迷糊糊在朋友圈发癫,结果头一次看到柏生发了动态。

  两条——一条是庆祝元旦快乐,另一条是一张照片,上面是路边便利店的杯子蛋糕,看上去像是圣诞节剩下来的包装,小小一个,露出点不合时宜的廉价凄凉。柏生在上面插了根小小的蜡烛,连火都没有点。四周昏暗一片,空无一人。

  方圆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些什么。他删删打打,最后艰难地发出去句“生日快乐”,结果发现动态被删除了。

  也就是在那时,方圆透过沉默寡言的“木白”,终于把它和身份证上青涩稚嫩的柏生联系到了一起。那薄薄的肩胛和脊背,好像并没有那么无忧无虑和阳光。

  柏生说,“不烦。”

  “嗯。”方圆把思绪从感伤中拉回来,又开始贼眉鼠眼,“所以是谁?没关系的,你就告诉我吧,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谋划策。喜欢就去追啊!不用担心我说什么,就算对方是铠甲勇士我也不会……”

  柏生:“是闻鹤欸。”

  方圆斩钉截铁:“当我刚才在放屁。”

  柏生:“……”

  闻鹤、闻鹤蛮好的啊。也不用这样吧!

  ——

  柏生被方圆一通鸡汤灌的迷迷糊糊,刚想回的时候,发现闻鹤已经相当自然地用下一个话题盖了过去。

  他咬着下唇,总觉得这样再去解释的话有点奇怪。

  可能对方只是随口一问,开个玩笑吧。

  ……虽然也不觉得闻鹤是喜欢开玩笑那种人。

  于是两只小蜗牛好不容易伸出的触角在空中乱挥了一通,最终还是没能接收到对方发送的讯号,又只好慢吞吞地缩了回去,在原地伤心地不动弹了。

  时间像流水似的过了冬至,又过了圣诞。冬至那天,柏生收到了闻鹤母亲手做的白菜猪肉饺子,饺子本身没什么奇异之处,就是份量委实有点过大,闻鹤拎过来的时候耳根都热红了;圣诞那天,柏生又收到了来自闻鹤的丑东西大礼包。他苦着脸把丑东西一个个摆到展示架上时,站起来环顾四周,才猛然发现自己一个人的小窝里现在全都挤满了闻鹤的痕迹。

  有一段时间是柏生怀疑闻鹤淘宝地址填错了的地步,几乎每天打开门快递柜都会有新的物品,他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后来发现闻鹤单纯就是看到什么觉得可爱就买了送过来,几百块几千块几十块的都有,从小水獭地毯到咖啡杯,从电热毯到大鹅抱枕,一个接一个。他每天这么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看,才发现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柏生觉得,也是时候该改变一下了。

  他谨慎地按照方圆的攻略,放弃了那身专门用于出席重要场合的陈年小衬衫,破天荒地出门去置办了一身新的——鬼知道方圆之前请他都请不动,这人挣了这么多钱,每次见他还都是衬衫短袖家居服的,那大圆领洗了又洗领口都能拉丝了还在穿,非常随意,非常不羁,非常放飞。

  柏生换完一套出来,方圆觉得相当可以:“人靠衣装啊。”

  “拉倒吧。”柏生倒是没有丝毫谦虚,“衣靠人拯救,好吗?我穿什么不好看?”

  方圆:“……”

  谁把这小瘪犊子拉出去打一顿。

  柏生花在衣装上的功夫远没有他选礼物的多——总之方圆都快走困了,才看他开开心心地从店里捧出一双袖扣来。

  方圆探头进去看了眼,“多少钱。”

  柏生喜滋滋,“不贵。”

  上次他就注意到了,闻鹤好像在正式场合就会佩戴袖扣,也不知道自己挑的他喜不喜欢。

  方圆的眼睛在小票上看了一眼,差点怀疑人生:“你管这叫不贵??”

  他真的无语凝噎了。

  这两个有钱人谈恋爱,关他们这些贫苦屁民什么关系,光给自己找事儿干了!

  但事情总是不能一帆风顺的,柏生次日乐颠颠地换好衣服,揣好礼物,打车去了万铭楼下——结果还没来得及给闻鹤发消息,就看到本人了。

  顺便还买一送一,准确的来说是看到闻鹤和一个长发女生一起进了车,他那个角度看不见女孩儿的脸,只能看见白皙的脖颈和盘起的头发,闻鹤先绕过去给她开了副驾驶的门,然后对着她笑了笑。蜀南文学

  虽然勾起的唇角幅度不大,但柏生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站在不远处,感到心里泛上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味。

  不过柏生不高兴归不高兴,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新奇。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但新奇劲儿过了,柏生又开始不高兴了。

  他也懒得给闻鹤发什么消息质问,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也没什么好问的。他就是单纯不大高兴而已,正打算回去好好骂一下地狱三头犬,结果路上有人直接撞枪口了。

  染着金发的男性,说话流里流气的,叼着根烟,眼神让人很不舒服,“你好,借个火?”

  柏生耿直道:“旁边便利店五毛钱一个打火机。”

  “……”这小流氓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差点烟掉了,“你不是圈里人?”

  “什么圈?”柏生有点儿不耐烦了,“时尚圈?娱乐圈?逐梦演艺圈?”

  小流氓啧了声,视线又在柏生的脸上扫了下,“我是想问你约不约。”

  “……第一,我看起来很像gay?”虽说柏生现在也差不多就是了,但他还是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第二,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大白天的就开始了?

  小流氓趁他没注意,伸手就是一个邪魅的壁咚,“我一看就知道你是。”

  柏生:“…………”

  “哥,”柏生真心实意道:“下次这样之前记得先整理一下仪容仪表,早上吃的韭菜盒子吧?味儿挺持久。”

  小流氓:“?”

  “还有,不需要。”柏生说:“暂时不需要针灸,谢谢。”

  小流氓:“……”

  他刚想急眼,柏生一巴掌把人推了出去,他肋骨一疼,差点倒地上:“卧槽……”

  “少碰瓷。”柏生最后留给他一个带感的冷眼,“我根本没用劲。”

  这本来只是归程上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柏生找茬骂完沈潜之后身心舒畅,结果回头一看,闻鹤竟然还没给他发信息,顿时更不高兴了。

  哦。

  跟女孩子出去吃饭,很忙?没空是吧?

  看给你高兴的!嘴角快到太阳穴了吧!

  他愤愤把屏幕熄了,一个小时翻阅10次,最后在十二点终于等到了闻鹤姗姗来迟的消息:

  【闻鹤】:十二点了,睡觉。

  【闻鹤】:晚安。

  柏生瞪着眼:“………………”

  就这?

  就这样???

  你行!闻鹤,你可真行!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头一次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

  就是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实际上彼此都知道对方不对劲。天气预报照发,小闹钟照做,但不发表情包,语气也硬邦邦的,好像欠了彼此八百万一样,直到元旦那天——对,元旦到了。

  方圆是早就知道这种节日基本上是联系不上柏生的,就算联系上也只能看见他摊平在家里吃泡面。柏生倒不是每年都要这么伤感一回,他更多是不想麻烦别人挂念自己,方圆知道他这臭毛病,于是今天千叮咛万嘱咐:“你记得把你那鹅叫出来玩!”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通情达理,能够接受闻鹤,结果对面的水獭劈头盖脸一阵呲牙:“我叫他干什么!我有病!”

  方圆:“……”

  哎一看就吵架了。不过这么有活力也挺好的,比之前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强。

  柏生元旦那天晚上揣着兜兜出去兜风了。A省已经有要下雪的架势,风吹得冻人,他裹着羽绒服在附近走了一圈,发现店门关的差不多了,于是走进便利店,准备买桶关东煮吃。

  前台是个慈祥的中年女人,早就眼熟柏生了,“下来吃夜宵啊?”

  “嗯。”柏生的脸在氤氲雾气中变得莹白,“多加两串蟹棒,不要辣,谢谢。”

  “今天这么晚,赶紧买了回去吃,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唷。”大婶儿碎碎念着把纸筒递过来,后边的内室里传来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叫“妈”,她抬头对柏生无奈道:“你看看,现在你们这些小年轻,一个个都二十多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张口妈闭口妈的……这让人怎么放心哦……”

  “辛苦了。”柏生抿了抿嘴唇,对她笑,小酒窝浅浅的:“元旦快乐!”

  大婶儿也笑了,“行了行了早点回去,这天怪冷的。”

  她转头进了里头,然后换了个皮肤略黑的男人出来,他比较不善言辞,对柏生点了点头,就开始闷头换货了。

  柏生捧着关东煮出门,在路灯下坐在长椅上吃。

  他还挺喜欢这种时候。街上没什么人,最好下着雪,又不算深夜。有时候想不到下文就会出来转转,脑子能清醒一点。

  手机响了响,是闻鹤。

  对方发了好几条消息,问他在哪。

  柏生气还没消呢,本来不想回,但想起中秋那天闻鹤差点去家里蹲他,于是发了个定位过去。

  有几个陌生未接来电。柏生忽略了,他一般不接陌生电话,估计是骚扰来电。

  没过多久,他听到靴子踏在地上的声音,沉稳且轻,一点点靠近。

  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小心思,所以柏生没有抬头。

  闻鹤直接坐到了另一边。

  他瘫着脸没话找话道:“在外面不冷吗?”

  “不冷啊。”柏生就等他说话呢,马上呛回去,“你要是冷你回去吧。”

  闻鹤蹙起眉,“我要是想回去又为什么要来找你?”

  柏生:“这要问你。”

  闻鹤冷淡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柏生这气就来了,“你没什么好说的,行,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没什么好说的你还来干什么?”

  闻鹤看着他生气的脸,呆了呆,像是有些懊恼:“……我没这个意思。”

  “是,你没那个意思。”柏生火力全开:“都是我误会了。”

  闻鹤叫他:“柏生……”

  声音又低又轻,还带着点委屈。

  柏生耳根一麻,一边想着“你还委屈上了”,一边又想着“我是不是太过分了”,纠结半天,想不明白,干脆把头扭到一边去。

  两人僵持着,一人头朝一边,路过几个喝醉酒的老爷们没看清,隔着十米远轰笑出声:“小情侣闹别扭方式还挺新颖!”

  柏生:“……”

  闻鹤:“……”

  他俩就差一点就要憋不住了,但是察觉到对方没有开口否认,立马又双双沉默。

  不得不说这画面很蠢。

  像两只便利店前的镇宅神兽。

  柏生的手在兜里不安分地搓搓了半天,又掏出来搓了搓冷冰冰的脸蛋,觉得还是问吧。

  闹什么别扭呢?问问不行吗?

  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和以前看文时吐槽过的“你不问我不说”“你不爱我我不爱你”“就是不长嘴”型的主角逐渐重合,顿时万分惊恐,他的感情观在这一刻出现了崩塌。

  ……难怪读者天天说他不能写感情线就去狗那桌,原来他吐槽的那种才是真写实啊。

  但问了闻鹤会不会发现啊?

  ……发现就发现,自己又不是偷窥狂,偶然看到的问问怎么了!

  可是用什么身份问啊?

  ……朋友不能问吗!你看方圆天天打听他进展不挺欢的吗?

  正当柏生扫清所有障碍,准备大发神威,甚至准备站起来居高临下给予闻鹤心理上的压力时,嘴巴张了一半,那边闻鹤低沉的声音却幽幽传来了:

  “那天那个男人是谁?”

  柏生:“?”

  他呆在原地。

  什么?哪个男人?哪天?

  似乎是他的表情过于迷茫,闻鹤蹙着眉,简直万分委屈:“万铭楼下,金发,还记得吗?”

  柏生:“!”

  “他是谁?”闻鹤要伤心透了,他上一秒刚看见柏生,兴高采烈地追过去,就看到心碎一幕,“你……让他亲你了吗?”

  柏生下意识反驳:“我没有!那只是陌生人,来搭讪的。”

  闻鹤更伤心了,连冷淡都不想装,他等柏生提起等了好多天,可柏生一点都不理会他:“只是陌生人就可以亲你?我连你的手都没有牵过!”

  “……不、不是啊,都说了你看错了真的没有,那个是错位了,他碰都没碰到我一下……”不对,柏生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被动地位,甚至忘了自己该问什么了,他瞬间支棱了起来,“你还好意思说我!那个女孩子是谁?”

  现在轮到闻鹤茫然了:“啊?”

  “你啊什么啊!”柏生气势汹汹,“还跟人家去吃饭了是吧?还笑!开心死你没?”

  闻鹤:“我没有……”

  柏生:“我看见了,你别想狡辩!长头发盘起来的女孩子,穿着连衣裙,发卡是蝴蝶的,很漂亮但是……那是谁?”

  闻鹤脸上空白了一瞬:“。”

  柏生:“你说话啊。”

  “所以,”闻鹤一字一句地问,“你就是因为这个不理我?”

  柏生气急败坏,差点上去咬他一口:“明明是你不理我的好吗!少倒打一耙!回答呢,别转移话题,我可是……”

  闻鹤:“那是我妈妈。”

  柏生:“?”

  闻鹤:“你上次还夸她的五仁月饼做的很好吃。你忘了吗。”

  柏生:“……………………”

  北风萧萧,寒冷的冬季里,柏生的脚趾头骤然在冻土地上抠出了一座城堡。

  谁来救救他。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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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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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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