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波港口码头
早晨,友弟德号。
冈田片折把舱房的天窗打开,让明媚的阳光照入船舱中。这里是她的候诊室,隔壁则是医房,屋中弥漫这浓浓的药味,一如曲秋茗上次来吃午饭时那样。
曲秋茗坐在房中央,日光之下。她的身前围着白色的围布,脖子后面也塞了毛巾。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已经有将近一刻钟了,散发着浓浓的药味。身前是一面高高的椭圆形镜子。据冈田片折所说,这是背面镀了银的玻璃镜,她在镜子中看见自己现在的相貌,如此清晰地看见,还是头一回。
她也同样能看见背后的景象,背后有一个小台子,台子上有一盆炭火,一个圆筒形的金属器材被放置在炭火上方用架子架起烘烤。冈田片折也出现在镜中,拿起那器具,试探温度,当然啦,拿的是没被火烤的用布层层包起的另一端。
“行啦,我想现在药水已经浸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开始啦。”
冈田片折面带微笑,扬着手中的金属筒,望着镜子中的她,抚摸她的湿发,“不过,秋茗姊妹,你可要想好了哦。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想好了,冈田小姐。”
其实曲秋茗心里也非常忐忑不安,但还是保持微笑回答。
“好。”
冈田片折说着,伸手挽起她脑后的一绺头发,动手往金属筒上缠绕。头发在圆筒上缠了数圈,湿润的药水碰上高温金属,发出滋滋的声音,那怪异的药味更加浓郁。
她紧张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冈田片折从脑后动手,所以她暂时还看不见效果,只感觉到被烤干的头发松脱下来,然后又是另一绺被挽起,同样地进行烘烤造型。从上往下,一层层逐次来,不时还要将圆筒返回火盆上重新加热。
“你经常这样做吗,冈田小姐?”
曲秋茗看着镜中在自己身后忙碌的人,询问。
“嗯,经常啊。”
身后人一边继续动手,一边回答,“卡罗尔的头发就是我来打理的。不过她的和你的处理起来不一样,我现在给你做的是打卷,她的则是要拉直。”
“拉直?”
“嗯,步骤类似。先敷药,让药发挥作用,然后处理。不过拉直用的是像一个扁夹子的工具,顺着头发往下捋,原本的卷发就变成直发了。”
“可她那头发也不直嘛。”
“她原本的头发更弯。”
冈田片折处理完了脑后,开始处理两侧。曲秋茗能看见变化了,自己原本顺直的长发,现在打起了卷,弯曲如同波浪,乱乱地堆在头上。原本漆黑,现在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棕褐色的光泽。没想象中那么好看,兴许是还没处理完吧,“我隔几个月就要帮她做一次,烫发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大概半年后,你的发型就又和以前一样了。”
“那半年后你还能给我重新做吗?”
她看着镜子里,背后的人,问。
“我很乐意呀。”
镜中是微笑的表情,真诚开朗的微笑。冈田片折一丝不苟地工作着,轻柔地挽着曲秋茗的头发进行处理,“如果那时候我们还在一起的话。往后仰,秋茗姊妹。”
“嗯……对哦,说到这,我还真没想过,什么时候要启程返回呢?”
曲秋茗躺在靠椅上,望着头顶的阳光遐想,“来这都待了……二十多天了吧。运货装货,订船,怎么也该完成了。”
“着急走吗?”
询问。
“那倒不是,就随便想想。”她轻轻叹了口气,“毕竟在这的事还没个完呢。冈田小姐,你们呢,你们什么时候走?”
“快了。”
冈田片折回答,处理完一边,接着处理另一边,“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送货,日本西边。”
“然后要去哪呀?”
“然后应该是要去南边,绕过印度,从红海北上,途径欧罗巴洲,回英格兰。”她说,“这样就绕了一圈了。”
“那要挺久的吧?”
“对,挺久的。”冈田片折静静俯视身前的少女,“秋茗姊妹,你呢,和夏女士回明国之后,有什么打算?”
“真没想过。”
曲秋茗思考了很久,回答,看着天,“嗯,冈田小姐。有个事我可不希望你误会,我和夏玉雪之间的关系……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哦。”
理发师轻轻点头,微笑回答。
“我是说,我跟她来这……是有其他原因的。我本想,如果这次来日本,没什么事发生的话,就继续跟她回明国,从哪来回哪去。如果有事的话……嗯,那就到此为止了。”
她想着,理清自己内心思路,说,“……不过我现在觉得,这样总跟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我确实是有点懒得继续再围着她转了。”
“不予评价。”
冈田片折看着她,“然而,秋茗姊妹。如果你哪天有兴趣和我,还有卡罗尔一起旅行,环游世界的话。提前告诉我吧,我找个地方来接你上船。我想带你去看麒麟鹿。”
“好啊。”
曲秋茗看着天花板,微笑,“环游世界,听起来也挺不错的……但能不能只跟你啊,别让我看到威斯克斯那个奸商?”
“哈哈,也行呀。”
冈田片折开心地笑了起来,“到时候就我们两个住拉谢号,让卡罗尔一边凉快去。”
“也许……再带上诺玛,还有阿库玛。”
遐想。
“这个嘛,再说吧。”
冈田片折回答,收敛笑容,“说到诺玛,等下去教堂的时候,得找执事商量一下这件事。船队行程不能耽误,如果到时候阿库玛还没被释放的话,我们不能把诺玛带走。就算被释放了,船上也不再适合她们居住。这对姐妹,真需要好好考虑该怎么安置。”
“嗯,那倒是。”
曲秋茗也心思沉重起来,这事确实要好好考虑。
“行啦,完成啦,看看。”
冈田片折将卷发棒放回火盆边,工作完成。她双手轻轻按着曲秋茗的头,让她看向眼前镜中,“怎样?”
“哇!”
曲秋茗又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样子,瞬间瞪大双眼,震惊。现在已和刚才大不相同,原本潮湿顺直的黑发,现在被烤干了,被打卷了。在脑袋上杂乱地堆积着,如同波浪一般披在肩上。自己的脸还是自己的脸,但在新发型的衬托下,相貌都变得陌生了,“这……”
“好看吗?”
冈田片折按着她脑袋的双手顺势环绕着围住她的脖子,亲昵地弯下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脸贴着她的脸,和她一起看着镜子,歪着头开心地笑着。
“这……和我想象的挺不一样的。”
曲秋茗想了很久,才如此给出评价,其实想象怎样自己也不知道,“呃……是不是太乱了点?”
“啊,没事,抓一抓就顺了。”
理发师放开她,转身又从台子上拿起另一碗药水。微笑,“不过我得先给你上另一方药水定型。”
“好嘛。”
曲秋茗任由她继续捣腾,翻了个白眼,反正覆水难收。脑后重新传来药水的怪味,这次味道好闻一点,也可能是自己闻习惯了,“嗯……说到教堂啊,冈田小姐。我还从没问过你呢,只从其他地方听过一点介绍。你们……你们信的叫什么来着?”
“基督教。具体说的话,清教。”
“那和天主教之间有哪些不同呢?”
“不同的话,比较主要的就是他们受罗马教廷管理,而我们不接受。”
冈田片折继续边动手边聊天,说到这个话题,语气没刚才那样轻松,“信仰方面,他们相信人可凭自身意志获得救赎,义行为获救之必须。我们不相信,我们觉得救赎与否是事先被决定的,义行为获救之证明。另外,他们有很多仪式,我们没那么多。他们也有很多必修经文,我们也没那么多。”
“那,好像也没太多不同嘛。你说的这些,我以前都听别人说过。”
“是没有啊。毕竟归根结底,大家都信同一位神,都信父子灵的三位一体。”
冈田片折修剪着头发,“我原先也是天主教徒,后来遇到卡罗尔才随她改宗。所以我和这里的西尔维奥执事,还有以前那位里卡多神甫比较熟悉,大家认识挺久了。”
“那威斯克斯呢?”
“卡罗尔?我不怎么听她提起她的过去。”
“我觉得她根本就不信这些神不神的,她就信钱。”
曲秋茗如此评价。
“有时候我也这样想。马太福音:你们不能又侍奉上帝,又侍奉玛门。”冈田片折笑着引经据典附和,看着她,“但是秋茗姊妹,你总是问我这些问题干嘛呢?”
“随便问问吧。”
曲秋茗一边说着,一边在白色围布下,伸手摸着自己挂在身前的信物,回想着与之相关的过去,“因为我以前……有位关系很密切的人,他就是信天主教的……我想应该是,因为他从没对我说起过清教什么的。并且他还经常念诵经文,做祷告什么的。”
“哦,这样啊。”
“他也曾经希望我加入其中……但我拒绝了。我猜我还是没法接受……嗯,你知道的,关于那些神呀之类的信仰。因为我们自己也有我们的神仙,我们的神话,我们的祖先。”
“你做出你自己的选择,怎样都好。”
冈田片折微笑着对她说,“药水上好了。再等一刻钟然后我帮你洗头。”
“哦。”
曲秋茗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原本杂乱的卷发现在又是湿漉漉的,怎么看都别扭,脸还是一张陌生的脸,带着迟疑不定的表情,“可是我现在又开始重新想这事了——我是说信仰。尤其来这之后,见到教堂的那些人,以及见到你之后,了解到更多,体会到更多之后,我又开始重新考虑了。见了许多事,现在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现在我不知该怎么办。或许,在你们两方之间,我是不是该加入其中一方呢?如果我决定要加入的话,是该加入你呢?还是该加入他们呢?”
“这件事需要你自己考虑,秋茗姊妹。”
冈田片折认真地对她说,“我可不能乱拿主意,信仰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我知道,冈田小姐。”
曲秋茗抚摸着十字架,等待着,“只是我现在对这很好奇,我想了解更多这方面的知识。也想多了解我自己。”
“慢慢来,秋茗姊妹。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问我,或者问执事,或者问任何你认为可以信任的专业人员。但不必要着急选择。”
“嗯,也对。”
她点点头,然而手依然放在自己身前的十字架上,又问,“另外,我接触到的人,不论归属哪一方,都是很好的人。但,哪一方又都好像有不好的人。说实话一开始,我对你们是不太信任的,但是后来也渐渐信任了。一开始我是信任他们的,但是后来又出了那档子事。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令我感觉不知所措,不知自己该如何选择了。今天,听了你说的你们之间的不同,我就是想知道,你们两方,哪一方才是正确的呢?”
“信仰方面的差异,孰对孰错,这我没有资格评说,答案如何我也无从得知。我也只是在选择自己的道路,探索这个世界。”
冈田片折伸手摸了摸她潮湿的头发,“至于人的话。唉,秋茗姊妹,你要知道这世上无论什么群体,都有各种各样的人存在。无关国家、民族或者信仰。天主教徒你已经认识了许多。我们这一边,你才只见过我和卡罗尔。可是就我认识的清教徒之中,也存在道德败坏的罪犯,滥竽充数的市侩,狂热迷信的愚民。好坏是很复杂的概念,这个世界很复杂。”
“嗯,是这个道理吧。”
曲秋茗望着镜中人,眼神真切,“我懂得,但我心中还是有很多疑惑,想要得到解答。我该选择什么道路呢?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很奇怪的卷发,就是这个样子。曲秋茗有点后悔尝试了。
“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每个人思考。”
“无论如何,我反正就觉得你挺好的,冈田小姐。你绝对是个好人。”
“谢谢……”
镜中,身后人手上的动作停顿了,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迟疑,变得沉重,仿佛想到了什么心事,为之困扰,“然而在某些方面,我和卡罗尔,我们也有不合教义……甚至不合世俗道德规矩的行为。”
“啊……哦,那个呀,没什么啊。”
曲秋茗只是看了一眼镜中人的表情,依然微笑回答,没多想对方的不安其实和自己有关,“在这一点上我和你一样嘛,冈田小姐,这一点上我们绝对是并肩作战。你别为此困扰,我觉得那根本不算什么事。有些人就是管得宽,这也要管那也要管的,遇上什么话题都喜欢指点两句。我才不会让那些闲话搅了我自己的心情,干扰我自己的生活。”
“谢谢你的支持……但我说的不是那方面的。”
冈田片折看着镜中的她,轻轻微笑。又将方才的不安困扰掩藏,“要是说那方面的话,我和卡罗尔可有非常多的极度不合规矩的行为。”
“相关细节就没必要对我叙述了吧,冈田小姐。”
曲秋茗翻了翻眼睛。这人原来也会开黄腔,讲得还挺好。她这样想着,就忽略了对方的前半句话,就没继续追问。
“哈哈。”
身后人再次开心地笑起来,将眼神中最后一丝阴霾抹去,转移话题成功。她伸手挽起曲秋茗的一绺头发,“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可以清洗了。”
“可以了?”
“可以了,来这。”
冈田片折指引着曲秋茗到水盆前,用温水替她洗头发,手指在她的头发间轻轻揉动,涤去残余的药水。曲秋茗只能低着头闭着眼睛避免药水泡沫把自己烧成瞎子,完全没觉得这场景有什么浪漫的。
洗完后,用毛巾擦干。
然后又把她拽回到镜子前重新坐下,对发型修剪了一番。
“好了。大功告成!”
冈田片折一边说,一边将她脖子周围和围布上的碎发掸去。
“好……了?”
曲秋茗再次望向镜中。现在看见的依然是陌生的脸,弯卷的波浪长发还是潮湿的,残留着轻轻的药味反而挺好闻,经过修剪和梳理后,柔顺地披在肩上,看起来也很和谐。她得意地摇摇头,甩甩头发,微笑,“看着……嗯,不得不说,挺好看的嘛,冈田小姐。扎起来之后也会这么好看吗?”
“当然,你这么位美少女,怎么都好看。来,我给你扎。”
冈田片折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动手。此时,她的心中依然在回想不久前的某次交易,某次参与的活动,心中依然,对眼前镜中的人有负罪之感。但她还是决定,至少现在决定,暂时什么也不说。暂时和眼前人相处,一起快乐,“梳妆打扮完毕,我们就去教堂。我要把药箱带上,去完教堂后再去奉行所给阿库玛做检查。”
“嗯,那么就出发吧。”
曲秋茗摘下围布和毛巾,站起身,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弯弯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宽松的发髻,衬显出白皙脖颈。额前鬓角,几绺棕褐色的散发点缀,另添了几分生趣。
别样的发型,配合镜中微笑的面孔,配合挂在身前的十字信物,配合白色的汉服衣衫,配合领口处隐约可见的锁子甲,一切的一切混合在一起,造就了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形象。对自己这副新的样子,她很喜欢。她很乐意去尝试新的事物,了解新的知识。关于世界,关于信仰,关于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更多。
然而她只关注自己,没注意到身后的冈田片折,更没有注意到快乐的微笑之中依然存在的歉疚阴影。
“如果你还是有什么信仰方面的疑惑,不如顺便问问教堂中的专业人士。也许能从那里得到和我不同的答案。”
冈田片折从桌子上拿起药箱斜挎在肩,勉强微笑着,看着镜中生动的人,“别着急,秋茗姊妹,慢慢来,即便愿意学习,愿意了解,也要慢慢来,要有耐心。就像烫头发一样,耐心等待才能有所回报。”
上午,教堂。
曲秋茗和冈田片折来的时候,正逢讲经圣事。教堂中有很多人,当地人,外国人,都有。男男女女,也都有。她还看到几个船队里的水手。他们和冈田片折互相问候,坐在一起,自己则坐在冈田片折身边。
站在讲坛边挂肩带的是熟悉的西尔维奥执事,拄着拐杖勉强站立。讲坛上的那位穿罩袍的外国人却很陌生。她听到那位外国人先做了自我介绍,原来是新来的神甫,叫阿瓦罗,看起来岁数和西尔维奥执事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棕色头发,蓄着浓密的络腮胡,似乎是一个文绉绉的学者。
曲秋茗环顾教堂四周。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了,但是上一次因为着急去钟楼营救阿库玛,所以根本无暇细看屋内布置。教堂中很明亮,阳光透过窗外照入。在神坛顶上的天窗也打开了,光照耀着那巨大的十字架,以及十字架上的那位神明。屋中有画像和雕像,那是列位经书里记载的圣人。其中一位女士的雕塑,那是他们信仰的圣母。教堂一旁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小房间,据冈田片折介绍是告解室。坛前分列着一排排座椅,座椅上坐的就是各位前来听讲的教众。
当那新来的神甫站在高高的讲坛上开始讲经的时候,每个人都安静地看着他,没人说话,很严肃的场合。曲秋茗也当然跟着听了听。这位神甫讲经挺吸引她的,用的是日语。开头先念了一段颂词,然后说了一段那本经书中的故事,大致说的是那位肉身降世的神在世间行神迹,传义理的经历,她以前还没听过。神甫说话很有意思,该严肃的地方会认真讲解,告示听众用心聆听学习。该轻松的地方也会开几个风趣幽默的小玩笑,让大家哄笑起来。
曲秋茗也渐渐地被这些故事吸引。她摸了摸怀中携带的那片被给予的叶子,所谓的礼物,这几天外出始终带在身边。靠着这才能和外国人交流。听的时候,她不时偷眼看看坐在身边的冈田片折,这位虔诚的教徒当然是非常专注地在听讲,没回应她的目光。
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很久,但也没很久。总之,结束之时神甫号召大家站起来,领着众人开始唱赞歌。曲秋茗也当然跟着站起来了。身边人都在动嘴,她也就跟着动嘴,不过还是没发出太大的声音,蒙混过关。
讲经很快结束了。教众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也有人留下来向神甫咨询一些问题。曲秋茗还看到其中有个人被那位阿瓦罗神甫领去了告解室。她和冈田片折耐心等待的时候,便就此询问对方。
“那是在做告解,秋茗姊妹。”
“告解?就像上次那小孩……那样?”
“不,完全不是那样。告解是天主教徒向神甫诉说自己的过错和犯罪,进行忏悔,神甫加以规劝,引导其向善。在确认教徒有心悔过并且确定会做出弥补罪行的举措之后,会进行罪责赦免。”
“什么罪都可以啊?”
“如果是轻罪的话,当然要有悔过之心,要做诵经等弥补措施坚定信念。重罪比如触犯世俗法律的罪,当然也要接受世俗制裁。神甫会对此劝说。”
“这样……不知道那位在告解什么?”
“这是很私密的圣事,秋茗姊妹。只有告解人和神甫才可知晓。神甫也必须对其中内容……进行保密。”冈田片折回答,说到某些词的时候停顿了。
“哦。”
曲秋茗没在意,“冈田小姐,你告解过吗?”
“以前还是天主教徒时经常做,不过现在改宗了就不做了。我们不向神职人员告解,认为自己有罪会直接在祷告的时候对神忏悔。”
“哦。”
她还是那个回答,看着告解亭子紧闭的两扇门,“冈田小姐,你认为罪行经过……告解之后就没事了吗?”
“还要进行弥补措施呢。”
“对,对。”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想到某人,“我的意思是,犯罪者,其罪行真的值得被原谅吗?若诚心悔过,真的值得被赦免吗?不仅被神,也可被人?甚至被受害者?”
“至少我本人认为可以吧,我想。”
冈田片折回答。
“我不行。”
曲秋茗目光放空,回忆,“有人对我犯很严重的罪,让我受很严重的伤,我就没法那样做。没法忘记也没法原谅,无论其人做出何种弥补的尝试都没法接受。过去的事情,我不会轻易就这样让其过去。犯罪者再怎么洗心革面,再怎么改变,也还是犯过罪,伤过人。”
“……”
冈田片折没有回答她,也在想自己的心事。
“哦,结束了。”
曲秋茗看见告解亭的门再次打开,神甫和那个信徒走出来,互相致意。信徒便离开了,看起来好像轻松了很多。这场告解没持续多久,这位犯得最好是没什么紧要的错误,她心想,不过反正也与己无关,“那位神甫现在看起来好像有空了。冈田小姐,我们去找他和执事谈谈吧。”
“……嗯。”
教堂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曲秋茗便跟随着冈田片折来到神甫和执事面前。他们坐在长凳上交谈。
“日安,冈田小姐,曲小姐。”
西尔维奥执事向她们示意。
“日安,执事。”
曲秋茗对他礼貌回答,“您现在身体怎样?”
“还可以。”
执事点点头,朝身旁的新神甫伸手介绍,“这位是新任到此主事的阿瓦罗弟兄。阿瓦罗弟兄以前和我是学院的同学,有他在此,我们的日常圣礼终于可以恢复正常运作。我已向他说明了您二位的情况。”
“您好,阿瓦罗神甫。”
曲秋茗也向那位神甫打招呼,她忘记等冈田片折翻译了。
冈田片折也因此没有翻译。
“您好,二位。”
神甫回礼,说话的语气和善,坐在长椅上腰背挺直,姿态端正,“我受地方教会指派赴职来此,管理教堂运作,昨日才到达。很高兴今天能够见到你们。”
“神甫,教堂的情况现在怎样?”
冈田片折询问。
“基本稳定,这都要多亏西尔维奥弟兄这几日的代管处置。”
阿瓦罗神甫回答,“我已经对育孤院进行了视察,昨日召集了当地的几位教友,了解到了和前任神甫有关的情况。关于已故的前任神甫被指控的非法罪行,地方教会已经做出决定,同意由世俗机关主持调查。”
“目前有发现其他受害者吗?除……我们已知的莉迪亚姊妹之外?”
“是的,确实有。”
年轻的神职人员叹了口气,摇摇头,“地方教会联系了前任神甫之前的所在教区,得到了一些反馈。我在这里也收到了几位当地信众家庭的报告,说前任神甫曾经在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拜访过他们的子女,对此世俗机关正在进行核查。育孤院还有几名护理供述,前任神甫曾经以训诫和规劝的理由,试图和几位孩子单独相处。”
“试图?”
“当时护理以为只是单纯的小孩子调皮犯错要受批评,所以请前任神甫宽宏大量一些。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万幸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那么,有确定受到过伤害的人吗?”
“已经确定的有一名,是本地的成年女性教民,独居,具体信息我不方便透露。”
神甫回答,“前任神甫曾经在半年前给她送过书信,信中要求于夜间私下会面,并且存在一些非常不当的用词内容。信件虽然未署名,但通过笔迹可以确认是前任神甫所写。”
“那位姊妹应约会面了吗?”
“是的。”
阿瓦罗神甫再次叹了口气,“她当时未能察觉到信中的不妥之处。事后也出于羞愧没有向任何人报告过,若不是这次事件,她或许也不会有勇气向我们汇报。”
“我很遗憾发生这些事情。”
冈田片折语气平静。
“是啊,我们也很遗憾没能及时发现。”
阿瓦罗神甫看了一眼身旁低着头的执事,“洛伦佐利用了他在这里的教职地位行恶,他过去的优良名声也为其行动提供了掩护。他的恶行对我们所有神职人员都是一种警示。告诫我们这些肩负引领他人往救赎道路重任的牧者,必要洁身自好,否则一朝行恶即令千人受害,为祸远胜平常万倍。绝不可辜负天上的主以及世间的众给予我们的信任与托付。”
曲秋茗一直在旁边静静聆听,未加评论。
“我相信您和执事一定会尽职尽责。”冈田片折说,“并且我也会为那些所有曾经受过伤害的人祈祷,希望他们今后能够获得补偿,摆脱过往沉痛阴影的困扰。”
“谢谢您,冈田小姐。”
神甫点头回礼,“您二位今天前来,是为了别的事情吧?是为了那位孩子,名叫……诺玛,我记得?”
“是的。”
“嗯,我也已经听西尔维奥说过。”
年轻的男人想了想,询问,“她的姐姐现在怎样了?”
“还在被关押中。”
冈田片折伸手指了指自己带的药箱,“脚踝骨折,并且持续低烧。我昨天去探监的时候情况还好。今天即将再去一次。”
“不知我们能帮上什么忙,除了祈祷之外?需要我们为此向这里的世俗机关……奉行所说进言吗?”
“……暂时不必吧,神甫。”
女人想了想,回答,“据我猜想,她被关押至今,即便已洗脱杀人罪名还未被释放,和当地的一个望族也有关系。您想必也知道,日本的大多数贵族和官府,不会太喜欢接见外国人,尤其是你我这样的外来宗教信仰者。”
“的确。”
神甫表示同意,“我知道。你们今天来还是为了诺玛,是不是?”
“是的。因为我所在的船队,不久要启航去别的地方了。这位秋茗姊妹,她是外来做客在此,要照顾别人也属实不方便。”冈田片折朝曲秋茗伸手,“我们离开之后,希望能够将诺玛托付在你们的育孤院,拜托你们照顾。”
“没有问题,冈田小姐。”
阿瓦罗神甫对她回答,“帮助一位孤苦的孩童,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也是我们很乐意去做的事情。”
“那太好了。”
冈田片折微笑。
曲秋茗听到这个答案心里也很高兴。今天和身边人决定来此的时候,其实就已预计到会得到这样的肯定答复了。今天来此,就是为了给诺玛找一个今后可以长留的处所。
跟随着船队四处漂泊,肯定不合适,并且诺玛必定不会希望和唯一剩下的亲人分开。自己呢,虽说短期照料一两天没有问题。但终究不能长久。
留在教堂的育孤院,或许是最合适的,也是唯一的选择了。她认为。
然而对面的神甫却好像还有话要讲。
“然而,我想此事还有很多需要考虑的地方。”
神甫伸手揉了揉鼻梁,开口又说,“首先,那位阿库玛,你们走后,她该如何安排?”
“我在城中认识几位医师朋友,我想拜托他们照顾阿库玛。我也……在官府里有一些关系,可以让医生进牢探监。”
冈田片折回答,“我们会专门留一艘船,和一个可靠的负责人在这等候。如果在我们走之后,阿库玛能够得到释放,并且已经痊愈的话。那个人懂她的语言,会和她交流对话,带她和诺玛离开。官府肯定不会允许她在这长留。”
曲秋茗知道,她指的那个人就是现在也被关在牢里的船僮。怎么还信这小孩呢?不过说实话,也没别人可信了。就是不知道那小孩能怎么被释放?虽说死的是洛伦佐神甫,但怎么也算是杀人吧。
也许威斯克斯有办法,不关自己的事。
但这样一来,诺玛不就没法在此长住了?又要颠沛流离,满世界飘零吗?
有无其他解决方式?
“那么,为何不让她二人一起留在育孤院?”
神甫说出了她心中的想法,“您不必介意给我们造成任何麻烦,冈田小姐。我们有能力也愿意多照顾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人。”
“我明白,神甫。”冈田片折看着男人,目光严肃,“但是您必须要知道。阿库玛不是一般的病患,她很危险,我探监治病时都不能掉以轻心,她神志不清的时候会做出伤人的举动。这一点,请原谅我直白地说,西尔维奥执事已经深有体会了。”
被提到的执事没有回答,只是依旧低着头在旁边坐着。但手还是伸向负伤跛足的那条腿,轻轻触碰着,神色凝重。
“我不希望将她留在这里,给您身边的任何人造成伤害。”
冈田片折继续语气严肃地说,“她在她的家乡就是个猎人和战士,身体健壮,懂得用武。她曾经在亚美利加做过奴隶,遭受虐待,仇视白人——并且对她来说,你我这样浅肤色的都是白人。我敢肯定,别说她神志不清,就算清醒,发现自己身处陌生人的包围之中,语言不通,无法交流,想到的绝对还是反击和逃脱。我不敢把她留在这。”
“即便诺玛在她身边?”
神甫冷静地询问。
“或许尤其是诺玛在她身边。”
曲秋茗听着,感觉问题开始变复杂,比一开始想象的要复杂很多。她不由自主地开始触摸自己垂在耳边的一绺卷发,开始思索问题的解决方式。
“这样……您说的确实有道理。”神甫思考许久,表示同意,“但即便带她在船上,您不是也要面对这个问题?”
“在船上至少我还可以管控。”
冈田片折叹了口气,瞥了曲秋茗一眼,“……并且或许还可以有个可靠的人管控。”
曲秋茗知道她指的是还是那个船僮。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
神甫点点头,“在这种情况下,就这样安排吧。您所说的那几位医师朋友,其中可有我们的教友?”
“有几位。”
“那么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陪您一起去拜访他们。相信我在场,他们会更加乐意接受这个任务。”
“那就太好了,神甫。”
“即便做很糟糕的打算,这几位医生都无暇援助,到时候我也会请我们育孤院的医生,早利大夫帮忙。”
“多谢,不过我还是不想太劳烦你们。”
冈田片折回答,“若真要麻烦早利大夫的话,我一定要说明这事的危险性,就像我会对所有帮忙的医师都要说的那样,阿库玛是很危险的病人。”
“早利大夫会顾及到这一点的。”阿瓦罗神甫点点头,认真地说,“可是,我还是要考虑到另外一种情况,冈田小姐,最糟糕的情况。假设阿库玛一直不得释放呢?或者说……没有机会得到释放呢?”
曲秋茗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情况。
“那只能拜托你们长期照顾诺玛了。”
冈田片折语气平静,似乎平静地回答。但是双眼之中还是难免显露担忧神色,“直到她获得更好的归宿,被合适的家庭收养……或者直到她成年,可以自力更生。”
“我明白了。”
阿瓦罗神甫回答,目光中带着感同身受的低沉,“教堂当然乐意承担这份责任。可是,您要理解,即便我们全力投入,育孤院的条件……也始终有限。如果诺玛还有其他去处的话,我相信那是更好的选择。”
“她还能去哪里呢,神甫?”
冈田片折反问,“和我们一起留在船队中,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我不认为那有利于她的成长。她需要接受教育,需要过一个孩子应当有的安定生活。”
“的确。”
神甫说,“然而说到教育这一点,我有件事不得不提,冈田小姐。您要知道,这是一间天主教的教堂,育孤院归教会所有,我们的教育不可避免地会涉及教义内容的传播。”
“……”
冈田片折沉默。
“什么意思,神甫?”
曲秋茗刚才一直没说话,自己内心也在盘算。到这时,双方沉默的时候,才终于开口询问。
“意思是说,秋茗姊妹。”
冈田片折为她解释,用的竟然还是和神甫交流时一样的语言,似乎明白她能够听懂,“如果诺玛在这里接受教育的话,她以后会皈依天主教。”
“请允许我指正,冈田小姐,我的意思是育孤院会以我们的教义对她进行教育和要求,就像对其他孤儿一样。但一个人的信仰如何,要由个人自身决定。”
“虽然如此,神甫,影响总还是存在的吧?”
“我必须承认。”
“这有什么问题吗?”曲秋茗听着二人的对话,不太理解,“我觉得无论如何,至少诺玛能在这里过得很好,那就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嘛。不管她到时候信什么神。并且,神甫,我觉得你们这个信仰也挺好的。您讲经时说的那些故事我很喜欢听,我一直都很喜欢听你们经书里的那些故事。”
“谢谢您的夸赞,曲小姐。不过我们的信仰,可不只是讲故事那么简单的事情。信仰本身也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神甫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看着她,“一个人的信仰是很重要的,人的信仰必须来源其健全自由意志,必须以实际行动为证,那样才可牢固真实,不可轻率,也不可冲动。我们相信的至高无上之主提供的唯一救赎之路,我们会将其展现给世人,但选择走还是不走,要看他们自己。”
“我明白,神甫,但这和诺玛有什么关系?”
“这孩子是信仰其家乡地方宗教的吧?”
“……对。”
“那么她如若皈依我教,就必须抛弃其原有的信仰。因为我们信唯一的主。”阿瓦罗神甫进行解释,“当然在她确定意愿之前,我们不会强迫,但在长久相处的过程之中,难免会有渗透。我不希望看到她因为思想矛盾产生负面情绪。”
“神甫,我以为劝人踏上正道是你们的职责呢。”曲秋茗觉得自己话说得像嘲讽一样,这可不礼貌。
“我也必须关心到孩童的精神健康。”
神甫没在意的样子,依然沉稳地回答,“做个类比,曲小姐,您也是信您家乡神明的吧?虽然您佩戴了我教信物,可您并非基督徒?”
“……对。但神甫,其实我也不是非常确信我们那的……”
“您总会参与一些祭祀的节日吧?总会尊重一些传统的习俗吧?”
“……是的。”
“那么如果我贸然要求您皈依,要求您选择主为唯一存在。禁止您再参与偶像崇拜活动——其中包括部分您地方民俗,传统理念和节日,难道您不会对此产生本能的抵触吗?”
“……我想,会吧,神甫。”
曲秋茗回忆起来这之前,自己和冈田片折的那段对话。现在再想想,当初的想法好像确实有些冲动。很多问题,多想想,仔细考虑,慢慢来,就开始变得复杂,也开始变得周全了。很多问题是需要耐心细想的。
她也回想起曾经,许久以前了吧,和那一位已逝之人,自己身佩信物的原有之人的对话。当时也谈到了这个话题,当时自己的想法,就和现在一样,犹豫。那么为何在与冈田片折的相处中又萌生他念了呢?是想补偿过去,还是仅仅因为好奇?
人的信仰必须来源其健全自由意志,必须以实际行动为证,那样才可牢固真实,不可轻率,也不可冲动。
新的路该怎么走,自己要再想,自己也要替别人再想。
“类似的,如果我贸然要求诺玛停止唱那些关于她的神明的歌曲,停止跳那些关于她的祖先的舞蹈,停止涂画那些关于她的精灵的图像符号。贸然告诉她,她过往认识的都是虚假迷信的人造物,她会不会对此更加抵触呢?作为孩童,她对自己神明的崇拜绝对比您更深,她的思绪绝对比您要更加敏感,更加脆弱。”
“……或许也会吧。”
曲秋茗慢慢地点点头,神色低沉,“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神甫。看来这件事我们还需要多加考虑。”
“曲小姐,我身为神职人员,的确始终以引领世人踏上唯一救赎道路为最重要的职责。但具体该如何去践行这个责任,我也必须多加考虑,寻找最适合的时机和途径。”
对面的年轻神甫,用和蔼又坚定的目光望着她,“如果诺玛当真要长期留在此处,我们的确会根据教义向她进行劝导和教诲。她最终的选择由她自己决定,我现在只能说,我们会对她格外留心,关注她的健康,身体上的以及精神上的。无论如何,现在我们以确保她的平安和幸福为首先要务。”
“……嗯。”
“无论如何,神甫。我们现在所说的都是最糟糕——对阿库玛来说最糟糕——的那种假设前提,是不是?”冈田片折看了一眼思考中的身边人,开口说,“在考虑那之前,我和威斯克斯,我们会尽全部努力确保不让那样的情况发生。我想诺玛短期待在这里,对她来说总是好的,对吧?”
“那是当然的,冈田小姐。我还是同样的答复,帮助孤苦孩童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这样的话……我这里有一些钱,神甫,请收下。这是用来弥补日后诺玛在育孤院开支的,相信只会有富余。”
“冈田小姐,我……”
“您收下吧,也当做是我的善款。上次我试图捐赠时已经被拒绝一次了,我不想被拒绝第二次。”
“好的,多谢您的善意,冈田小姐。”
“多谢您。”
冈田片折站起身,看向身旁沉思的同伴,“关于诺玛的事情,今天就谈到这里吧,不再耽误你们更多时间,阿瓦罗神甫,还有西尔维奥执事。”
“慢走,冈田小姐。”
神甫作出礼貌的送客手势,和执事一起站起来。可是曲秋茗在一旁还坐着,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到周遭变化。
“……秋茗姊妹,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疑惑要向神甫咨询呢?”
“啊,不,没事。”
曲秋茗反应过来,站立而起,抬起头轻轻微笑着回答,摇头的时候鬓角的卷发飘拂,她的微笑中依然饱含心事,“我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了……今天确实已经多有叨扰。并且,冈田小姐,我们还要去探望阿库玛。”
“是的,我们得走了,两位。”
“那么下次再会了,冈田小姐,曲小姐。我会为你们,还有阿库玛和诺玛进行祈祷,祝你们的未来前途光明。”
“谢谢,神甫。”
两人在执事的陪伴下走出教堂,阿瓦罗神甫站在长凳边,目送她们离开。
中午,奉行所囚牢。
正值囚犯用午餐的时候,看守拎着粥桶,抱着一沓碗碟进来。
“哎。”
冈田片折蹲在阿库玛的面前,一边检查着患病的女人,一边对看守招呼。
“有何吩咐,冈田小姐?”
看守貌似恭敬地问。
“这间牢房是不是没打扫干净呀?地上全是脏污。”她询问,“这位囚犯腿上有伤,我说过必须保持地面清洁的,不然会造成伤口感染。”
“啊……啊,是……昨天晚上还没事的……大概是夜里吧?昨天不是小人值班……”
“那今天早上也该发现了呀,唉。”
冈田片折叹了口气,吩咐对面的曲秋茗,“秋茗姊妹,你按住阿库玛,别让她乱动。”
“嗯。”
曲秋茗双手费劲地按着女人的腿,看着阿库玛。她眼前的是躺倒在地,半昏迷着,还在不断呓语的病人,周身散发着血污的难闻腥气,躺在厚厚的床垫上,拦腰的一捆粗绳,绑缚着肮脏的躯体,这模样实在令她心酸。
阿库玛口中念叨着,她就算靠怀中的烟草叶也没法听懂,似乎是一些名字,一些神明的名字,更多的还只是毫无意义的杂声。
牢房阴暗,周遭喧闹。这地方除了阿库玛之外,还关押了许多囚犯,许多恶人。
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即便冈田片折有心常来检查,还吩咐看守关注也无济于事。曲秋茗心想,在这样的环境下,真不知阿库玛怎么能好?
她回想起方才在教堂和神甫的讨论。
最糟糕的情况……
她绝不能让那样的情况发生。
冈田片折嘱咐完她之后,去找看守了,讲了蛮多话,回来的时候,带回了盛粥的碗碟。
看守继续给其他囚犯施粥。
“怎样?”
她问。
“腿伤还好,就是恢复得太慢了。”
冈田片折清理完伤口的血瘀,重新裹纱布,用支架固定,“可能是环境关系,也可能是因为持续低烧。秋茗姊妹,你可以放手了。”
“嗯。”
曲秋茗放手,医生利索地将伤患的腿绑好在床垫上。
“到头那边去把她扶起来一点,我来喂她喝粥。”
“嗯。”
曲秋茗移动到阿库玛边上,依照医生嘱咐,将病人的头捧起来。双手触碰那弯弯曲曲,杂乱的头发,听着浑浊的呼吸声,看着微睁的双眼翻白,听着呓语,心中感觉愈加难受。
“把嘴掰开。”
冈田片折捧着粥碗,小心地凑到阿库玛嘴边。轻轻地倒入一点,她趁着那呓语的间歇时,断断续续地倒,慢慢地倒,生怕呛到对方。
曲秋茗皱着眉头忍受着。病患被恶疾折磨虚弱无助的样子,让她感觉很难过。
漫长的时间。终于,粥喂完了。
“好了,让她躺下吧。”
曲秋茗轻轻地放下女人,让那沉重的,滚烫的头颅落在床垫上。
“你帮我调整身体,侧躺过来,我要按摩后背。”
医生吩咐,“否则一直这样会生褥疮的……她的后背也需要清洁,所幸以前那些鞭创都结痂了,不然更麻烦。”
“嗯。”
曲秋茗依言行动,“她是不是该经常翻呀?”
“是的,我吩咐过看守两个时辰翻一下,不过好像他们又忘了。”冈田片折一边小心地翻动病患,一边说,“怪不得他们,看来我确实该找个同行帮忙。”
“我也可以帮呀。”
“不麻烦你了,秋茗姊妹。”她手上按摩着,“这样的护理还是得找专业人来。没事,找起来也容易,我在城里朋友挺多的。”
“哦。”
曲秋茗听着,心想。自己是真想帮点什么忙。帮阿库玛,也帮冈田片折。
冈田片折用沾了清水的纱布开始清洁工作。
“还是不如在船上……那时候船僮还可以帮手。”她嘀咕着自言自语。
“我现在也可以帮手啊。把她带我这来,我好好照顾她!”
一个声音从牢门口斜对面响起,熟悉的,沙哑的,尖锐的,盖过囚牢中其他的喧闹声。
“你闭嘴!”
曲秋茗不满地朝声音来源喊去,“要不是你,阿库玛现在怎么会这样?”
“冤枉啊大姐,人家是因为你才会在这的吧?”
“……”
“别理她,秋茗姊妹。”冈田片折安慰。
“她说得还真没错。”曲秋茗叹气,低落的看着眼前的脊背,其上布满了结痂的疮疤,“的确是因为我,阿库玛才会被关起来。”
“不是你的错。”
对面人说着,结束手中工作,“可以了,该做的都做了。再让她躺平。”
“嗯。”
曲秋茗小心翼翼地放下阿库玛。这一番护理下来,自己手上也满是血,自己身上也沾了许多污,充盈着血腥气。
“回去换件衣服。”
“嗯。”
“可以了,哎,来锁门吧!”冈田片折对着牢房门口的看守喊到。
两人弯着腰走出牢房,方才施粥的看守又来锁门。
“以后要注意卫生啊。喂水也是,她要多喝水的,你们喂水的时候一定不能让她呛到,要喂慢一点。”她站在过道上,吩咐着。hΤTpS://WWω.sndswx.com/
“是,是。”
“辛苦你们了。拿着,给你和同事们的一点心意。”
“不不不,冈田小姐,我哪能要您的钱——”
“——拿着吧,别客气。好好照顾她啊。”
“多谢多谢。”看守把鼓鼓囊囊的荷包收下,满脸堆笑。
“今天这地方怎么多了这么多人啊?”冈田片折看了看周遭,询问。
“哦,与力大人昨晚抓了一些闹事的流氓,暂时关在这的。”
“那孩子,不是说不能在她边上关人的吗?”
“没办法呀,冈田小姐。牢房就这么多,塞不下了。”
“……好吧,不过要注意。那小孩很危险,可千万不能让别人跟她待在一块。最好让她隔壁那人也小心点,别招惹她,更别碰她牢房里那些银钱。”
“是是是。”
“你们没人拿吧?”
“这……”
“唉,算了,拿了就拿了吧。她没伤到你们?”
“那倒没有。”
“我再多给你点,以后别拿了。那小孩真的很危险,你们一定要注意。”
“是。”
“那小孩现在正听着呢,冈田片折!”
又是那个声音响起,听了让人寒毛直竖,“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是未成年人!我不用蹲监狱,你们这些法盲!”
曲秋茗实在忍不下去了,忍了重伤的病患,忍了刺鼻的腥味,忍了污秽的牢房,忍了周遭的喧嚣,忍了内心的自责,现在实在忍无可忍,快步朝声音来源走去。来到不远处,那身披破败红衣的小孩面前,隔着低矮的栅栏看着她。
小孩模样的杀手,坐在一堆银钱之中,眼神傲慢地回望,口中磨着牙,发出咯咯声。
“有何指教?”
小孩邪恶地笑着。
“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吧,杀人犯。”曲秋茗冷眼回话,“把牢底坐穿。”
“我杀的可是恶人呀。”
“管你杀什么人?杀人就是杀人!”
“对对对。”小孩点点头,笑着,“你没杀过人?你那位前相好呢,她没杀过人?”
“我早晚也要看着她蹲大牢。”
她回答,也不知是心中真实愿望,还是气头上的话。
“去问问冈田片折,她没有杀过人啊?人就在眼前呢,去问问?”
“去你的!”
曲秋茗彻底怒了,伸手猛地一拍面前的栏杆。想到什么,从脖子上摘下十字架握在手里伸出去,“想再挨一次罪啊?”
“急了?”
不变的微笑,让人讨厌,“我好怕哦。”
“秋茗姊妹,好了。”
冈田片折赶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别理她,你先和看守先生一起出去。我和船僮……还有事要谈。”
曲秋茗回身看了她一眼,内心依然不平,目光依然低沉。也不知是因为受了小孩话语的挑衅,还是因为方才目睹病人痛苦的自责。
“好吧。”
她深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小心点,冈田小姐,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将十字架重新戴好,就要迈步。
“你的新发型太难看啦,和脸型不配!”
面前又来一句讽刺。
她瞪了小孩一眼,什么也没说,离开。
牢房的看守也离开了。囚牢中依然喧闹,周遭的囚犯们叫嚷着抱怨着,其中还夹杂一个受伤女人的呓语。
冈田片折站在囚室栏杆前,肩挂药箱,满身血污沾染黄衫,望着曲秋茗离去的方向重重叹了口气。
“你和她,两个人开房去吧。”
小孩依然在碎嘴评论,没好气地看着这位曾经的上级,“带上威斯克斯一起,三个人开房去吧。”
“闭嘴。”
冈田片折回身面对,语气严肃,不同于和曲秋茗对话时,也不同于和阿瓦罗神甫对话时。工作状态的严肃,刻板冷淡,“我来这有任务给你。”
“说。”
曾经的船僮坐在银币堆中,手朝四周划了一圈,随意地回答,“说什么都没用,我还给困在这呢。”
“威斯克斯正在想办法,看能不能定你正当防卫。日后堂审,你就说当时是那个老人,洛伦佐意图侵犯你的,你不得已才找机会自保。”
“事实确实如此嘛。”
“过程走完,你应该就可被释放。”她继续交代,“到时候如果我们还没离开的话,你就回船上,你原来那条船。要是离开的话——”
“你们要走啊?去哪?”
“时间大概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样子,地点是平户。”回答,“要是到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会把你的那条船和水手留在这给你。”
“我追你们呗。”
“对。但是如果到时候阿库玛还在牢里的话,诺玛也会留在这,留在教堂的育孤院。你等阿库玛被放了之后,带上诺玛一起来找我们。她们在船上由你负责照顾,毕竟只有你能对她们说话。”
“……又当保姆啊?行吧。”
小孩不满地点点头应付,“可是如果她死在这了那又怎么办?她惹了三好家,搞不好最后判个斩首呢?到时候你们又不在可没人帮她说话了。”
“那你就劫狱把她带走。”
冈田片折看着小孩,语气冰冷地命令,“你能做到的,对吧?你和你的狗?”
“能。”
对方用同样冰冷的笑回应,“但过程中可能会造成一些执法人员伤亡,嗯哼?”
“必须避免,别找借口。我知道你也能做到。”
“真没意思。这不是威斯克斯下的令吧?这么一闹,以后她别想再来这做生意了。”
“你不要管,听我的命令。”
目光决绝。
“好吧。”小孩耸耸肩,“帮你这个忙,大善人。但如果阿库玛病死了呢?这我可没法避免了。”
“那你就自己来吧,也不必再担心诺玛了。”冈田片折叹了口气,语气稍有松软。
“收到。”
“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对面的翻译,从怀中取出一封折起的纸,“——威斯克斯又签了一笔武器订单。这是买家的保证书,给你。”
“她这方面的生意是越做越大。”
牢房里的小孩终于站起来,踏着地上的银币堆走到牢房前,手伸出栏杆扬了扬,示意对方把文件递过来。
“没效果了?”
冈田片折望着她脚下的银币,问。
“迷信不可取呀。”对面的人又扬了扬手,微笑,“现在我朋友不在这。所以我不怕银,也不怕十字架也不怕什么圣地,那些对我没效果。”
“那你不要在这惹事。”
冈田片折说着,将纸递到她手上,“如果惹出什么麻烦,我们就真没法保你了。”
“呵呵。”
意味不明的笑,小孩展开文件,看了看,“五天前的事啦,你天天探监怎么到现在才给我?”
“会有影响吗?”
“没事。可是名字抹掉了嘛,那买家也没签字。”
“会有影响吗?”
又问一遍。
“也没事,有血就行。”
她将纸上留了指印的位置凑到脸前。对着那一滩浓浓的,颜色已经变深,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嗅闻。似乎光是用鼻子闻还不够,又微微翻起上唇用人类已经退化的犁鼻器获取信息,“……泷川出云介俊秀?”
“别说出来,这里人多眼杂。”
“没事,我在说汉语。”
“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的这些超自然能力是怎么回事?”冈田片折冷淡地评价,“你如何能够通过血迹来确定人的信息,追踪到人的去向?”
“基本演绎法,亲爱的冈田大夫。”小孩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手中的纸,“所以,真的是他吗?出云介先生?”
“是的。”
冈田片折说,“和往常一样,确保在过程中没有平民受伤。否则——”
“懂。”
小孩邪恶地微笑,显出森森白牙,“泷川出云介俊秀?购买火铳和火炮资助倭寇队伍?朝明国发起掠夺战?”
“怎么了?”对面人语气刻板地生硬,“我们不关心交战双方。”
“我没说我关心啊,只是……觉得挺有意思的。”小孩笑着,转了转眼睛,“这下可非常有意思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她望着对方,看着那张冷漠的脸,觉得那种冷漠以前从没见过,像装出来的工作状态。小孩又朝牢房门口,曲秋茗离开的地方望了望,明白了什么,“……嗯,那傻大姐还不知道这事吧?难怪你要让她回避。”
“这与你没关系,把纸给我,你不需要了吧。”冈田片折生硬地回答,朝牢房里伸出手,这是不妥当的举动。
“对,我不需要了。”小孩将纸重新折好,递还给她,“我已经得到了信息,可以开始监控了。但是……”
“但是什么?”
她将纸重新收回怀中。
“但是你最好让威斯克斯妥善保管这份文件,或者彻底销毁。”微笑,邪恶的微笑,“我很好奇,如果你的秋茗姊妹哪天一不小心看到了呢?知道你们在向她祖国的敌人卖武器,她会对你怎么想呢?”
“……”
冈田片折没回答。
“估计她会再把头发重新拉直,或者剪个短发。”小孩自顾自地回答,“反正肯定不会想留着这难看的发型了,不想对着镜子一看到就要想到您这位背后给境外势力递刀子的好朋友。”
周遭依然是其他囚犯的喧闹声。
但冈田片折依然沉默,低着头,站在栏杆门口,面对邪恶的人,一言不发。耳中听到的,只有自己内心声音的矛盾话语。
“别担心,我会对她保密。”对面人微笑,“你也会对她保密,是不是?商业机密不容泄露,这是咱们的工作原则。和告解一个道理,前天主教徒。”
“你还有其他事要说吗?”
对面,冰冷到了极点的问题。
“没了。”
小孩转身,走回原来的位置重新坐下,“就是希望你们快点把我弄出去,我很无聊,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去做呢。”
“老老实实待在这吧。”
冈田片折无力地甩下最后一句话,然后迈步离开。
“拜拜。”
小孩心满意足地笑着,看着她远去,消失在阴暗的转角。
牢房中还是杂音遍布。
她坐在原地,从地上捡起两片银币打着玩。脸上的笑容,渐渐平淡下去。
“……唉,我在这是真的很无聊。”
小孩重新开口,自言自语,摸着手中的银币,“我真的很需要工作,需要杀点败类。现在独自一个人被关在笼子里,看着这一群猎物,这实在是太折磨了。”
突然,耳边响起粗重的声音。
她抬起头,朝旁边望去,原来是隔壁的囚牢中关押的犯人。如看守先前所言,今天以前,她两边的牢房都是空的,但昨天晚上送了一批闹事流氓来这,牢房关不下,终于在她边上塞了人进去,这当然更刺激她的心神。铁窗泪啊,就隔着一排栏杆,近在咫尺却难以触碰,看得见却吃不着,这实在是太折磨了。
她想立刻把同伴从美洲那喊回来,然后把这木头房子吹倒,然后吃肉。但那样威斯克斯肯定会很不爽,自己最好暂且不要得罪老板。
那女人肯定会更不爽,自己最好暂且不要得罪大老板。
“……我要吃肉。”
小孩看着隔壁那个对她喊叫的罪犯,怨念地喃喃自语。那个看起来就像流氓一样的人好像听到了她在说什么,把胳膊伸了过来,似乎是想抓她,还不知道抓到了要干什么呢。
她看着栏杆对面那张低劣的人渣脸,心中突然有了点灵光。
想到就去做。
“不要惹事,嗯?冈田大夫?”
她自言自语,站起身,再次踏着地上的银币堆,朝栏杆对面的下流胚靠近,脸上带着得意的充满童稚的纯洁笑容,“嗯,行吧,我别惹太大的事就行……应该不会太大。”
对面的人以为她在和他讲话。看着这身披红衣的弱小女孩靠近,两眼放光,激动地浑身发抖,叫嚷起来。
“啊……抱歉,我不是说您……嗯……您说什么?”她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弱小姿态,“我不认识您哦,我不该和陌生人说话的。”
对面人有所动作,同时口中污言秽语地回答。
“不过……能认识一些新面孔,我很高兴。”她依然笑着回应,“您见到我也很高兴吧?你的眼睛怎么那么大呀?”
她听到对面粗重急促的喘息声,看着对方的动作。
“啊……看来您还有更——
(OK后面内容太恶心,我写不下去。你想做什么直接做吧,自己慢慢玩,相关细节没必要对读者们叙述。我要转场了,转场转场)
“——真扫兴啊姐们。”
冈田片折心神不宁,快步地走出奉行所,在门外的大街上看到了等候的曲秋茗。
看着少女的背影,望着那不久前自己亲手触碰过,打理过的卷发,标致地扎起,一绺绺松散的随风飘拂。她脚步停下,没有再继续靠近。
曲秋茗却回头了。
“讲完了?”
“嗯,讲完了。”
“那我们走吧,回船上。”少女轻轻微笑,笑得很勉强,同她自己的镇定一样勉强,“我中午可以在你那蹭饭吗?我不想回旅舍了。”
“……好。”
对方没问她刚才在里面和船僮说了什么,给自己避免了欺骗的重担。然而这当然无法减轻她内心的矛盾。
“冈田小姐,怎么了呀?”曲秋茗看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走上前关心,“是不是还是在想阿库玛的事情?”
“是的,秋茗姊妹。”
她还是得说谎,半真半假的谎言。
“唉。”
曲秋茗相信了,对此也只能叹息一声,“我也是在想呢。冈田小姐,实话实说,你认为她能康复吗?我不是说腿上的外伤,是说她的精神。她能恢复清醒吗?”
“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冈田片折低着头,回答,“从医生的角度,我只能说在很多情况下,长期发烧会对患者的脑部造成永久伤害……无法治愈的伤害。精神疾病是很难治愈的。”
“我想也是。”
少女也低着头,情绪低落,“并且我也想,就算她可以痊愈,她以后又能怎么办呢?在这语言不通的地方,她该怎么生活呢?你们可以带她回家吗?”
“她已经没有家了,秋茗姊妹。”对面人说,“诺玛告诉过我们,她们两人的部落已经被战争毁灭了。所以才会被变卖为奴,才会漂泊至远方的大陆做苦工。”
“……”
曲秋茗停顿了很久,似乎想了很久,最终定下决心开口,“冈田小姐,嗯……从我们在教堂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关于诺玛的归宿。我不知道,如果……最糟糕的情况真的发生在了阿库玛的身上,我带诺玛回明国,那会不会比在这里更好?”
“你?”
冈田片折抬头,看着她。
“我……好吧,确切的说,是我和夏玉雪。”
曲秋茗说,“夏玉雪在来这里之前,在一个小村子里做琴艺先生,村里,包括邻近的城镇里的很多孩子,都和她相处很好。我觉得她挺会照顾孩子的,如果诺玛能跟着她一起回去,在她身边生活,那样我想对诺玛也一定很好。她在夏玉雪身边,会健康成长的,她……也挺喜欢夏玉雪的嘛,对不对?”
“是啊,的确。”
冈田片折轻轻笑了笑,“但……我不想麻烦你还有夏女士。抚养小孩子,这是很长远很艰巨的任务。”
“我不会觉得麻烦,夏玉雪一定也不会。”她用肯定的语气说,“我想,只要我向她提,她一定会乐意去做,为诺玛。”
“我想她会的,夏女士是一个善良的人。”
对面人看着她,微笑,“就像你说的,绝对是个好人。”
“呃……”
曲秋茗有点尴尬。
“但还是,我不想把情况想得那么糟糕。”
冈田片折的目光重新坚定起来,抬头望着身后奉行所的大门,手伸向身前的十字架,握住,“我们都乐观一点吧。我发誓,我一定会尽全力治愈阿库玛,治愈她的疾病和精神。身为医师给予她保护,让她免受痛苦和迷乱的折磨。”
“嗯。”
曲秋茗点点头,下意识地也将手伸向身前,但却没碰十字架,而是隔着衣服去碰贴身的那片被赠予的烟草叶。她心中有了点想法,“……那么,我也一定要想办法帮忙。或许我确实有一些办法,可以帮忙吧。”
“嗯?”
“……没事,再说吧。”她放下手,摇摇头,卷发松松地飘荡。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但她还需要再想想再去付诸实践。毕竟她要寻求的那个帮助,怎么都不太可靠,“我们回去吧。一上午折腾到现在快饿死了,请我吃点好吃的呗,冈田小姐。来一碗……那什么,意大利面?”
“好啊。”
冈田片折笑了起来。笑很沉重,因为许多事情,但毕竟还是笑。她靠近曲秋茗,挽起少女的手臂亲切地贴在她的身边,“那就回去吧,暂且,先别想那些会让人难过的事了。总是很难过,也不会有什么用。”
“嗯,嗯。”
曲秋茗跟随着她迈步,沿着街道走回去,脸上也带着沉重的微笑,未被挽住的那只手开始触碰自己耳边的一绺卷发,“诶,冈田小姐啊。你给我做的这个发型真的和脸型不配吗?”
“不会啊,很好看。”
“……好吧。”
“对了,我们回去不是还要换衣服吗?我那里还有几件水手服,你穿着试试看。我觉得和卷发搭在一起会有更不一样的效果。”
“水手服美少女?”
“嗯?”
“……不,没事。好吧……那就试试看吧,听你的吧……唉,认识你之后,我感觉我真是越变越不一样了。”
“你怎么变都好看,秋茗姊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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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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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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