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去,潘嫂在自家大门口来来回回踱着步,她的双手摞在在她的胸前上下拍着,嘴里絮絮叨叨,也不知她在说什么?还是在自责自己?
“潘家妹子。”巴爷的一声呼唤吓了潘嫂一跳。
她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只见巷子那头走来一个黑色的铁塔,铁搭旁边还走着一个小不点,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被月光照着、拖着,一会拽到了墙上,一会儿落在旁边的树上。
“是,是巴爷吗?你身边是三丫头吗?”潘嫂语气着急:“这个小丫头,没说一声就跑了,俺也不敢离开屋子,怕您,怕您找来家里没人。”
“是,她是咱们的丫头。”巴爷嘿嘿笑着,他低头看看小敏:“丫头,巴爷活着回来了,以后你就做潘婶和巴爷的丫头,好不好?”
潘婶这个女人是热心肠。小敏踏进潘婶家门就感觉到了,潘婶不是一般的好心眼,不仅给小敏缝裤子洗裤子,还找出她儿子的裤子给小敏穿,小敏心存感激;巴爷更没的说,他人好,只是岁数比自己的爹要大十几岁的样子。
小敏抬起头,月光落在她的眼睛里,那么明亮。她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巴爷要做她的爹,潘婶做她的娘,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她无法自己答应,在她心里这事儿不是小事儿,必须回家问问爹,如果爹同意了,她就没意见。
“这丫头俺喜欢,就是小点了,如果再大几岁可以给俺做儿媳妇了。”潘嫂的话就是敞亮,直来直去。
“这,这不好吧?”一股寒气猛地撞进了巴爷的心脏,巴爷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就在这时,姚訾顺从前面的街道上匆匆走过来。
“姚兄弟,你们都平安回来了吗?”
“潘嫂,让您担心了,我们都回来了。”姚訾顺点点头。
屋里的煤油灯不算太亮,歪歪斜斜穿过了窗棂纸,跑到了院子里,落在水井旁边的水桶里,在水光里摇曳。
潘嫂抬脚跨进了院子,她匆匆往屋里走,她一边走,嘴里一边说着:“看着你们都回来了,俺这心啊也放平了。快进屋,喝点水。”
潘嫂撩起门帘走进内屋,她从头发上拔下一个铁卡子,抬手把墙上的煤油灯的灯芯挑了挑,瞬间屋里亮堂多了。
巴爷踏进了屋子。
姚訾顺的脚步停在了院子里,在小敏身后轻轻喊了一嗓子:“丫头,过来,姚叔叔有话要说。”
顾小敏跟着姚訾顺走到了大门口。
姚訾顺一撩长褂坐到了门槛石上,他怏怏不悦。明亮的光穿过高高的门檐照在他的脸上,模模糊糊之中,一颗颗汗珠子从他的脸上滚落,天不热,姚訾顺为什么会这么热呢?
前几天潘嫂一直在问他她儿子的事情,姚訾顺没敢说。潘嫂的儿子就是许洪涛的司机,已经牺牲了,他把这事告诉了巴爷,巴爷听了痛心拔脑,他知道这个娃是潘嫂的唯一精神依靠。半天,巴爷长喘了口粗气说:“这件事不能总瞒着她,您不敢开口,俺老巴告诉她。”
此时,顾小敏以为姚訾顺想跟她说回郭家庄的事情,她脑海里出现了舅老爷的样子,还有赵妈,甚至那个忸怩作态的冥爷也跳到了她的眼前,想起冥爷的样儿她想笑。
突然,屋里传来了潘嫂一声撕心裂肺的、肝肠寸断的哭喊:“我可怜的娃娃呀……”接着就是嚎啕大哭。
姚訾顺深深低垂着头,他的双肩在颤抖,他哭了,泪水坠在他的鼻尖上,“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在他脚下的泥土里砸出一个坑。
屋里巴爷在安慰潘嫂:“还有俺不是吗?”
“不,俺要俺的娃,俺的娃呀,可心疼死娘了__”潘嫂一声一声哭嚎,那么凄厉,那么悲哀,可以想象到她的心有多疼。
“孩子走了,没敢让你去看看,怕被鬼子盯上……许家一切做得周到,你别担心,以后,以后有俺老巴带你去看看娃娃……”巴爷声音里带着心酸的泪,他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压不住,从窗口飘了出来。
潘嫂几乎没说什么,多数在哭喊,从两个大人之间的对话里,顾小敏听出来了,潘嫂的儿子为了救许家的人死了;她明白了,潘嫂总说她做梦梦到她的娃,原来她的娃是托梦给她。
可怜的女人呀,她失去了她的生命寄托,就像一座房子被狂风暴雨卷走了屋脊,失去了了它存在的意义。
潘嫂跌脚捶胸的哭声在小院里震荡,煤油灯上的火苗左右摇晃,奄奄一息。
顾小敏不是第一天听到死人,也不是第一天接触“死”这个字,娘的死,就在眼前,娘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眼神直勾勾盯着一个地方,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放不下、不放心在她清瘦苍白的脸上挂着,她的嘴角颤抖着,似乎还有好多话要说,不知被什么卡在了她的喉咙,还是死神不让她多说话?让她的孩子自己学着长大。
眼下是潘嫂的儿子离去,不知她儿子心里有多少的不放心?不放心孤独的母亲经历两次生离死别,那是多么的痛不欲生?
姚訾顺把泪眼从地上抬起来,他瞄了一眼顾小敏。顾小敏用双手捂着嘴巴,脸上的泪水哗哗地流,钻出了她的指缝,顺着她的衣袖滴落在她的前襟。
“丫头,叔叔有一件事想说,你听着就行,不用回答,”姚訾顺咽咽嗓子,声音里带着泪,带着犹豫,带着顾虑:“丫头,你在潘家村陪陪潘嫂,好不好?”
顾小敏没有回答,她不知怎么回答?她可以拒绝留在潘家村,可是,身后潘嫂的哭声凄入肝脾。
“替许家照顾潘嫂。”姚訾顺声音悲凉,眼神里充满期求。
顾小敏依然没有回答姚訾顺的话,她泪水已经流进了嘴里,她没想到为了谁留下来,她心里只有可怜与同情,如果她留下来潘嫂能走出悲伤,她愿意留下来。
“丫头,你昨天见过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孩,是吗?你还帮助了他?”
顾小敏把双手从脸上拿下来,抬起衣袖擦擦泪水,她想说见过,她却摇摇头。
“你没见过?他说你很聪明,在伪军眼前表现得很勇敢,更机智。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从青岛来的,他叫家云,是一名战斗在敌占区的老同志,昨天他来我们威县抗日游击队送情报被汉奸盯上了……他十四岁参加过古北口战役,不仅勇敢,还有一身胆量,他每天在情报战线上奔跑。”
顾小敏瞪大了眼睛,她眼前出现了那个漂亮男孩的身影,原来他的名字里真的有一个云字,他没有撒谎。他还去过战场?那个时候他还那么小。
“丫头,你在城隍庙见过一个女人吗?”姚訾顺声音很小,他本可以不说出蔡婻,为什么这样呢?他这不是逼着顾小敏留在潘嫂身边吗?眼下,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呀,过几天他们要去沧州参加一个阻击战,他又不放心潘嫂身边没有人照应,只有机智、又不怕吃苦的顾小敏留下来最合适。
“女人?!”顾小敏想起了城隍庙里,那个披着一头波浪长发妩媚多姿的女人。今儿晚上,她看到了那个女人被大火困在屋里,没有逃出来,确切地说那个女人也没有逃。
“她是为了丫头你留在了城隍庙。”
“为了我?”顾小敏再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怀疑姚訾顺嘴里话的真实。她从没有跟那个女人说过一句话,那个女人也没跟她打过招呼,怎么可能呢?
“她从许连姣嘴里知道你被宗大盲的人掠上了城隍庙,她就从医院……”姚訾顺把蔡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顾小敏讲了一遍。
听了蔡婻的故事,顾小敏全身发颤,她猛地抱着头蹲在地上,她不能饶恕自己的冷酷无情。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被大火困在屋里,谁也没想到去救她,甚至当时她无动于衷,亲眼目睹着熊熊大火把那个女人吞噬。
“本来我们打算八月十五那天炸了码头,她从宗大盲那儿得到了消息,说鬼子已经有了布防,鬼子想请君入瓮。我们相信她的话,我们取消了原来的计划……”
太阳每天早上从东山角升起来,潘家村的大湾里的水碧青青的,波纹慢悠悠地闪动,不知这湾里的水从哪儿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湾沿上的大槐树下堆满了落叶,一阵阵风吹来,成片成片的叶子在街角飞舞;没有南飞的喜鹊留在了枝头,垒了高高的房子,它们的房子随风摇曳,看着让人揪心。
潘嫂已经怀孕了,反应很厉害。
巴爷与潘嫂在八月十五那天举行了一个结婚仪式,巴爷在家住了五天就离去了,一个多月过去了,巴爷没有一点消息。
顾小敏每天都要去大湾里洗衣服,那一些女人见了顾小敏也不陌生,脸上挂着嬉笑,嘴里打着招呼:“丫头,潘嫂她人呢?”
“她病了。”
听了顾小敏的话,几个女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知她们偷偷说什么?
潘家村多数人都知道潘嫂与一个男人结了婚,这个男人带着一个小丫头。那个男人是谁?很少有人见过,她们心里好奇可以理解;青黄不接的时候,她们更关心填饱肚子的问题。
“俺家里的粮缸见底了,不知这庄稼还种不种?”
“种了也被鬼子抢走了。”
“不种也不行吧?鬼子都贴标语了,让大家把麦种子准备好……唉,麦种子也留不住呀,昨儿俺拿出一把熬了粥……”
“有时间找潘嫂问问,问问今年的麦子到底种还是不种?”
顾小敏回到家,把木盆里的衣服一件件搭在院里的绳子上,扭脸张望一下屋子里。
潘嫂躺在炕上嗳声叹气:“是俺的命不好吗?一个个男人不声不响地离去,还有俺的娃……”
“舅老爷说都是鬼子闹得。”说到舅老爷这三个字,顾小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想郭家庄了,想了好久了,她常常梦里回到了郭家庄,她看到舅老爷站在院里遥望着天空,嘴里念叨着:“丫头什么时候回来呀?”
赵妈坐在长廊里绣花,她用眼角斜楞着舅老爷:“丫头在,您就大吵大闹,丫头不在,您还想她。”
舅老爷急了:“谁在丫头眼前大呼小叫,谁敢?俺喜欢丫头,她那么懂事,懂事的让俺可怜,让俺心疼。”……
屋里,潘嫂还在絮叨:“也是,也是,舅老爷说得对,如果没有鬼子,俺也不会活得这么苦,也不可能连累你这个小丫头,瞅瞅你,小苦命呀,你娘早早过世,本来应该是俺疼你,爱你,却偏偏又让你照顾俺,这怎么好呢?本来可以不再嫁人,没想到还怀孕了,这事闹得,真是丢脸呀。想想很对不起娃他爹,俺把他孩子弄丢了,今儿又怀了别的男人的娃。”
“巴爷是好人。”顾小敏嘴里只有这几个字。
“知道他是好人,他不是好人俺也不可能嫁给他。只是,只是……”潘嫂没有说下去,她从炕沿上爬起身来,她想去做饭,刚穿上鞋子,她身体往前一趔趄:“这是怎么啦?俺的身体从来都很好,怀俺第一个娃时,还能下地锄草呢?……丫头,后院子有好多玉米秸,还有树枝,都是你捡来的,俺明白,丫头是想家了。你千万不能自己走,路上不安全,等,等过几天,也许老巴他们就回来了,让他们送送你,这样俺也放心。”
顾小敏走到锅灶前,扭脸看看虚弱不堪的潘嫂说:“潘婶,丫头不走,等您生了娃娃俺再走。”她伸手打开锅盖,蒸笼上蒸的饼子还在,还有早上剩的一碗玉米碴子粥。
早上饭潘嫂又没有吃,她吃不下。
“丫头,你出去洗衣服的时候,俺把干粮蒸上了,你加把火就行了。”
“潘婶,那个她们问今年的麦子种不种?”
“种,必须种,不是鬼子让种就种,而是大家要吃饭,要填饱肚子,必须种麦子,到时候咱们队伍回来抢收。晚上俺就去告诉大家。”
顾小敏坐在锅灶前,用左手拉着风箱,锅灶里的火苗映红了她的小脸,一个与她岁数不相符合的忧郁、多愁多思的脸。
正在这时,院门口外面传来了大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音,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的呼喊:“潘嫂在家吗?”
“谁来了?快去看看,俺来看着锅灶。是不是老巴派人来看咱们了?”潘嫂满心欢喜,她从炕上爬了起来。
门口站着的中年男人顾小敏不认识,和巴爷岁数差不多大,只是模样看着清爽,皮肤不白,绝对比巴爷白净。这个人的模样有点像她的爹,只是没有她爹个子高。
“您,您找谁?”顾小敏直愣愣盯着对方的笑脸。
“你是许家舅老爷的丫头是吗?”来人对顾小敏很熟悉。
顾小敏更惊讶了。
“奥,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潘嫂在家吗?”
顾小敏点点头。
“俺是许家的车夫,许家小姐和少爷都称呼俺张伯,丫头,你听说过俺吗?”来人正是张伯。“路上不好走,多了好多关卡,本来想早点过来。唉,绕过了好几个村子,多跑了一天的路,昨天夜里俺就出来了……”张伯从车上抓下一袋袋东西背在肩上,转身往院里走。
潘嫂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站到了院里,她的身体往前走了几步,嘴角上扬:“他张伯您来了?”
看着潘嫂一脸憔悴,张伯满脸吃惊,更多的是担心:“弟妹,您这是怎么啦?”
“没什么,感冒了。”潘嫂苦笑了一下。
“俺说呢,以前您风风火火的,走路满身力气,此时,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俺害怕。”
“潘婶怀孕了。”顾小敏脱口而出。
听了顾小敏的话潘嫂满脸臊得慌,她苍白的脸“腾”就红了,她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正视张伯的脸。
“怀孕?”张伯低头盯着顾小敏的脸愣了片刻,他站直身体“哈哈”大笑:“好啊,好啊,这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他张伯您取笑俺了,都四十多岁了,俺正在考虑,不要这个孩子。俺这一个月都没有出门,妇救会的事儿都耽误了。”潘嫂语气里带着忧虑。
“不,不要那么想,老巴不同意,俺也不同意,你的娃也不同意,还有,那个孩子牵挂着你,所以,他到你这儿投胎来了,你做母亲的怎么忍心不要他……”
张伯的话让潘嫂哭了。
转眼之间冬去春来,夏天的风吹过街道,吹在院子里。村口的小麦有半大孩子高了,潘嫂的肚子已经很大,走路更加笨重,她精神比去年好多了。
顾小敏已经习惯了潘家村的生活,日子过得平静。巴爷没有回来,好像他把潘嫂忘了;姚訾顺也没有来,他把顾小敏遗留在了潘家村;年前张伯送了点白面粉和青菜,至今大半年过去了,村道上再也没有听到他的大车铃声。
夜深人静的时候,潘嫂坐在炕头做着小孩衣服,煤油灯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温善之中带着刚强。
顾小敏认真地打量着灯光下的潘嫂,她觉得潘嫂很漂亮,可能是看习惯了,也可能心里对这个女人有了深的了解,这个女人在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儿。她本可以不用这么操心费力,可以跟着张伯去许家,上次张伯想把她接到弥河镇,她拒绝了,她说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她每天挺着大肚子东家跑,西家跑,后院那个屋里的炕上,堆着好多鞋垫子和衣服,她说这是村子里的妇救会姐妹们做的,那是给抗日战士做的。
这个女人真的了不起,她也会哭,也会笑,也有伤心的事儿,此时此刻她把伤心事儿放在了哪儿?
潘嫂从针线上抬起头,慈爱地看着顾小敏:“谢谢你丫头,有你陪伴在俺身边真好。下个月麦子要抢收,抢收你懂吗?就是提前半个月收成。唉,俺肚子里的娃也要出生,这娃的爹也没回来,也不知该给他起个什么名字?”
“巴爷的孩子……”顾小敏抓耳挠腮地思考了一会儿,嬉笑着说:“九爷。”
“哈哈哈”潘嫂笑了,她被小敏的话逗笑了,少顷,她停止了手里穿针引线,勾勾嘴角看着小敏的脸:“听丫头的,无论生男孩还是女孩都叫小九。”
小九出生了,他出生在一个早上。潘家村的麦子在小九出生一个月后的第一天抢收完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村民把小麦悄悄地割了,运到了村子的后山上藏了起来。潘嫂山下山上地跑着。
天快亮了,潘嫂才回来,她轻轻打开院门,回身带上门,她蹑手蹑脚踏进屋里,她看到顾小敏坐在炕上抱着小九儿睡着了,她的后背依靠着被窝子,她的一根手指放在小九儿的小嘴里,小九儿津津有味地吸食者小敏的手指,窗台上放着一碗玉米粥。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丫头。”潘嫂小心翼翼从顾小敏怀里抱过小九。
顾小敏猛地醒了,她惊恐地伸出双手:“换我弟弟。”她睡眼朦胧,满脸怒气,当她看清眼前是潘嫂时,她嘤嘤哭了:“潘婶,您怎么不声不响呀,吓死俺了。”
“睡吧,丫头,你辛苦了,俺给小九喂口奶。”
天亮了,潘嫂从锅里抓起一块玉米饼子,一边往嘴里塞着,一边回头看着顾小敏说:“丫头,你也吃饭,俺出去一趟。”
潘嫂的话还没说完,门口外面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潘嫂皱皱眉头,这么早谁来了?“谁呀?”潘嫂向院门口撩了一嗓子。
“俺,保长。”门外传来一个傲慢的、中年男人的声音。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是他?他怎么来了?”潘嫂心里想着,走近了院门口:“吆,是保长呀,您这么早有事吗?”
随着两扇薄门的打开,从外面晃悠悠走进一个黑不溜秋的男人,他个子很矮,比巴爷烧香的桌子高不多少;脖子细长,像一根烧火棍子;脑袋尖尖的,像个皱巴巴的梨子;一双猴子眼又大又圆,往外凸着;更难看的是满脸麻子,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他整张脸。
他背着手在院里踹着四方步,一双大眼珠子四处漂泊,嘴角一会闭着,一会张开喘着粗气,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也不知他跟谁有仇?他的双腮耷拉着:“你们昨天做什么了?”
“昨天?!”潘嫂故意装出吃惊的样子:“您是知道的,俺刚刚出月子,孩子又小,哪儿也没去,哪儿也不能去。”
“是__吗?”保长拖着长音,走近潘嫂,头高高地昂起来,抻着细瘦的脖子,眼珠子在潘嫂身上来回扫着,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潘嫂的胸脯,因为潘嫂刚给孩子吃了奶,她的前襟还有渗出来的奶水。
“您,保长大人,您看得俺怪不好意思的……”潘嫂扭扭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保长往前跟了一步,他抬起手背摸摸嘴角啦哒的口水:“昨天夜里梁子找俺喝酒,俺喝醉了,梁子是不是你潘嫂故意安排到俺身边,故意灌醉俺?”
“吆,保长大人您是什么意思?俺潘嫂已经嫁了人,就是不嫁人俺也不可能稀罕梁子,他虽然是一个光棍,俺也不可能喜欢他呀,瞅瞅他脏兮兮的样子,看着都不舒服,还怎么睡一个炕上?”
“别打岔!”保长晃着他的脑袋,像牙签上晃着一块臭肉,满脸的麻子随着情绪激动而变得紫紫的:“俺问你,田里的麦子去哪儿了?”
“田里的麦子?您什么意思?田里麦子不见了吗?保长大人,您开什么玩笑,麦子不熟呢,怎么会丢了,是不是您看错了。”
“哼,不要假装糊涂,这事与你潘嫂能没有关系吗?不可能,你等着瞧,俺好说话,日本人可不好说话,日本人让俺盯着呢?你们一个也跑不掉的。”
保长气呼呼跳出了院子,潘嫂高声地喊着:“保长,有时间再来玩,您慢走,俺也去地里看看,哪个不长心的把不熟的麦子割了。”
顾小敏看着、听着院里发生的一切,她的心也揪揪着,她知道潘嫂他们做过什么。昨天后院里的那间草屋里聚集了好多人,其中也有那个梁子,她听到梁子说:“把保长交给俺,俺去买点烧肉,再买瓶好酒……”
目送着保长远去的背影,潘嫂的身体明显地晃悠了一下。很快她冷静了下来,她回头往屋里瞄了一眼:“婶子出去一趟,丫头好好在家待着。”
潘嫂走出了院子,她转过身把门关上,她的脚步急急往村口走去,在村口她碰到了梁子,一个中年汉子,一个脏兮兮的男人。
“去,告诉乡亲们,赶紧往山上转移。”
破衣烂衫的梁子怀里揣着他两条长胳膊,嘴里悄悄嘀咕:“那个保长骑着车子往弥河镇方向去了,俺看到了,您说,他真的会去找日本人吗?都是乡邻乡亲的,他有那么缺德吗?”
“他自小就不是东西,早时候他勾结宗大盲,现在宗大盲死了,他只能投靠日本人,咱们还是小心一些,让大家马上转移。”
“好,俺去敲锣。”
潘家村的锣响了,响彻村子上空。顾小敏一激灵,她听潘嫂说过,村子锣鼓一响就是鬼子进村子了。她赶紧收拾小九的衣服,她又奔到锅灶前,打开锅盖,把几块饼子塞进了一件破衣服里。她又找来被子把小九儿抱起来,小九儿才一个月,本是喜欢哭的,他没有哭,“咯咯”地笑着,顾小敏低下头在他嫩呼呼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潘嫂急匆匆回到家:“丫头,你带着小九跟着乡亲们往后山走,不要回头,不要离队,走错了路,就会踩上地雷。”
顾小敏把小九背在了后背上,把干粮和衣服挂在了脖子上:“您去哪儿?”
“不用担心潘婶,潘婶是大脚,能跑。”
听到锣鼓声,潘家村的村民背着铺盖卷、扛着锅碗瓢盆、手里拽着幼儿、怀里抱着婴儿蹿出了自己家门,直奔村子后山。潘嫂走在乡亲们的最后面。
有的乡亲没看到有鬼子进村,他们走着走着就慢了下来,有的还不情愿地嘟囔着、埋怨着,有的跑到潘嫂眼前嘴里地叽歪着:“撇家舍业的,这是干什么?一惊一乍的,鬼子在哪儿呢?”
“等着鬼子到了眼前,一切都晚了,大家快点走,跟着梁子走,不要掉队,鬼子马上就来了……”
“啪啪啪”几声枪响划破了村子上空,刹那间,鸡叫狗吠,孩子哭,大人也开始开始慌乱。潘嫂急了:“乡亲们,不要乱,鬼子不会追上山,他们吃过亏,山脚下埋着地雷,他们害怕……大家要有秩序,不要乱跑……”
潘嫂弓着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用手背抹一把罩住瞳孔的汗水,撩撩眼前的两缕汗泽泽的刘海,看着乡亲们都安全地上了山,她笑了。
汉奸保长在山下扬风乍毛地咋呼着:“乡亲们,快回家吧,回家多好呀,饭是热乎的,炕头也是热乎的……山上有蚊子,还潮湿……皇军不会为难大家,只要交出粮食。”
鬼子在山下支起了小钢炮,小炮声声,几枪阵阵,“突突突”“轰隆隆”弹片落在山崖,扬起厚厚的沙尘,一堆堆石头滚下山崖,成片成片的小树倒了下去。
前面一个拽着孩子的女人被脚下石头绊了一跤,身子往前一踉跄,孩子挣脱了女人的手,竟然趁着大家不注意往山下跑。潘嫂眼瞅着一个小身影从她身旁钻过,她一愣神,她把猫着的腰站直了,她抓起孩子的一条腿,孩子“噗通”摔在地上。
“啪”,鬼子的子弹呼啸而来,潘嫂的身子晃了两晃倒了下去……
当梁子和乡亲们冒着鬼子的枪弹把潘嫂抢上山时,潘嫂只剩下了一口气,顾小敏抓着潘嫂变得越来越冷的手大哭。
“丫头,让俺再给小九喂口奶。”潘嫂艰难地动动身子,把她的胸脯漏出来。
顾小敏把小九的小嘴放在潘嫂的怀里,小九像只小猫似的在潘嫂怀里拱着,然后嘬着。
“丫头,潘婶把小九交给你了,把小九送给他的爹……”潘嫂艰难地咧了咧嘴角,闭上了眼睛。她把刚刚一个多月的小九扔给了年幼的顾小敏。
“不,不……”顾小敏慌乱地摇头,眼泪在她的小脸上横飞:“潘婶,您醒醒,醒醒,丫头做不到呀。”
树上的乌鸦“呱呱呱”叫,伴着顾小敏凄厉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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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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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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