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槐序即便走过一回也完全记不住这弯弯绕绕的路,回头看一眼鳞次栉比、长得都一样的灰色瓦屋,默不作声跟着进去,看伍婶热情地添了两副筷子,又盛了面点面条、两碟小菜抱歉地摆在桌上。
“不知道两位贵爷要来,没什么准备。”伍婶擦着手抱歉地对他们笑,眯起的两线眼睛紧张地看着。
“免贵,是我们叨扰才是。”荀子卿客客气气地致歉,想了想,摸了足够的铜钱递给她,“庄里的梅酒见底,您又不在,不知哪里有存货?”
屋里干净却陈设简陋、就差家徒四壁,伍婶犹豫了下还是接了,一连几个“谢谢”,称呼也改了口:“对不住两位公子,这要等我回庄里才能酿了。事先拜托伙计做了续上,可有找到?”
找到还喝了,就是难喝,平白惹某人不快,荀子卿看一眼身旁托腮的万花,但笑不语。
“那……那我忙完今日,便同公子回庄里罢?这儿没有存上好的材料,街边的果酿怕两位喝不惯。”伍婶为难地看着他们,粗糙的一双手在围裙上局促不安地擦拭。
“不用麻烦,请问可有方子?”荀子卿道。
“这……我……”伍婶支支吾吾,她和无数勤劳朴实的村民一样,大字不识几个,做事全凭经验,逞论能写出什么方子。
还是苏槐序眉头一皱开了口:“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楚师叔的桃花酿也凑合。”
苏槐序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严谨又漠然,在茶庄就鲜少同她讲话,谁知此时解了围,伍婶怔了怔,大大松了口气。
荀子卿却侧目,寻思楚潇根本没酿过桃花酒。
苏万花进这屋子都不情不愿,无意寒暄便不再说话,撑在桌上久久没动筷。伍婶忙进忙出又给他们添了茶水干果、最后盛了碗清汤面端去内室。
“你不是要梅酒?”荀子卿递了半个饼给他,“做给你又不要了?”
苏槐序瞥了酥脆飘香的油饼,心思却全在拿着的人身上,遂幽幽地道:“古云‘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子卿不生我的气,我就不要梅酒了。”
听他台阶都给自己铺好了,荀子卿眉眼一抬,把吃食放进他面前缺了口的碟子里,推了推:“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不再用铤而走险、伤及自身的办法。”苏槐序从善如流,“可药不够,我也没得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么?子卿?”
荀子卿扫了他一眼,兀自吃起了面点。
即便药不够用,早早回花谷求救,孙真人一定有别的办法。可他想从苏漓那儿扒出点刺客情报,又存了点心思要和苏漓抬杠,才稍微拖了拖。
苏槐序自知理亏,捻起不怎么爱吃的油饼,左看右看直到凉透才咬了一口,没来得及下咽,就听有器物碎裂的声响,接着伍婶哭叫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放下筷碟赶过去。
屋舍不大,绕到天井便是后院,只见伍婶跌坐在屋里,边哭边抱着什么喊。
荀子卿一眼就看到那是个双脚离地的人,三两步掠进屋里,反手拔出身后的佩剑,行云流水一剑挥下,将悬在梁上的绳索带着死结一起砍断。
那人直挺挺掉下来,跌在地上还发出了“哎哟”一声。
苏槐序后脚跨进来,便见那碗热腾腾的面全倒扣在地上,一个穿着补丁长衫的瘦书生捂着嗓子咳嗽,伍婶抱着他哭地黑天抢地。
他瞄一眼地上的断绳,又看那书生脖子勒痕不深,冲荀子点头:“刚吊上去的,没事,不用看。”
言下之意,这是听见前厅有人,做戏等人来。
书生听他这么说便直勾勾地看过来,没得到外人的关切询问着实意外,目光在两个江湖侠客间游移,本就没什么肉的双颊涨得通红,咳了一阵便不咳了,接着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就要推苏槐序:“去去去,你们是谁,为什么进我家?”
苏槐序后撤一步躲开,笑着看他一个趔趄:“这位想必是伍婶您的儿子?听说还是个读书人?”
伍婶还没缓过劲,只得愣愣地点头。
书生被一句“读书人”活活噎着,看他笑得霞光灿烂,再看上前一步的荀子卿手里有明晃晃的剑,只能朝伍婶抱怨:“他们是谁?”
伍婶这回后知后觉他纯闹事,黑着脸抬手就给了他脑门一拍,按着他不停致歉:“对不住啊两位公子,我儿读书读傻了,总是说疯话。”
“我才没有说疯……没有……哎……”可怜瘦书生站着一人高,却被矮一个头的亲娘摁得弯腰,愤愤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嘟囔了几声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影子在照进来的斜阳里晃动,地上随便乱扔的书页字画被吹得哗啦作响。
“你且慢慢说,不可再动手。”荀子卿淡淡收了剑,立在一旁看苏槐序的反应。
万花摸了摸鼻梁,收起不经意流露的戏谑,转而道:“伍婶,疯不疯也要听的人说了算,您说是吧?”
书生眼睛亮了亮,忽然不吭声也不反抗了。
伍婶客客气气赔笑,好好介绍完来人,又瞪了眼放规矩的儿子,收拾完地上的残羹,担忧地一步三回头。
书生老实起来眉眼惺忪五官端正,虽不是抢眼的相貌,也看着斯文又没什么坏心肠,此刻束手束脚站着不敢动,只巴巴地望着落座的苏槐序。后者扯了荀子卿一同坐下,一左一右霸占了屋子的正位,活像审犯人。
书生扶正歪掉的木簪,吸了吸鼻子,开腔说自己叫伍辞渊。
伍辞渊从小聪明伶俐,父亲便将他送去念书,而后父亲过世生活渐渐窘迫,好在普通人家有结余,他半工半读还算上得起县学。那时候的伍辞渊十几岁,为了多赚钱让母亲安逸一点,经常奔波于茶庄与余杭间送货,时间久了,自然而然结识不少人。有精打细算的往来客商,有出身尚好的同学,有胡吹嗨吹的地痞混混,还有余杭的富户小姐梁丝桐。
后来的故事和话本里的极为相似,无非一个普通儿郎恋上了有钱人家的姐姐,包揽余杭丝绸生意的梁家看不上,百般阻挠、一拍两散的故事。
可伍辞渊是个写话本的,他起初不过是写几行换个买糖的零花钱,写的内容和街头巷尾的鸡毛蒜皮小道消息差不多。而后他开始写一些奇闻异事,能装贴成印本,内容详实离奇、绘声绘色,大开销路,再然后被念过书的梁丝桐得了去、看着觉得有趣,这才有了后面的计较。
谁知成也话本,败也话本。
梁家见这个读书人要脸有节,死活不肯与梁丝桐分离,便拿住了他这件事,雇了五六个读书人仿他的字句写了十七八版仿本,让他的故事销路大减。偏生伍辞渊头脑灵活,出新不穷,一时半会儿打压不死。梁家便从内容里挑,说他编派离谱、满纸荒唐,教坏好人家的孩子。
伍辞渊站出来,梗着脖子说,自己不是纯编的,起码那山中大猫、月下灵草,确有其事。
此言一出,街坊哗然。
苏槐序本听故事听得昏昏欲睡,直到这里才略感有趣,不禁暗哂。
谁都知道话本是编的,不过看个高兴、图个新鲜,没人真的会计较真伪写实与否,梁家鼓吹的也无非是夸大其词、于官学相悖而已。谁都不想伍辞渊会坚持他写的真有其事,虽是部分但有迹可循,简直荒唐。
伍辞渊不觉得荒唐,他言之凿凿这余杭山里有歧路可寻,收拾包袱想再探一二以证清白,不想出了镇就被梁家的人堵了、围着结结实实打了一顿。
这一打,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半昏半醒,还断了一条腿。
苏槐序看他自证似的缓缓走了两步,这才发现他的确有点跛,转眼去看坐得端正的荀子卿,却见伊人面色凝重听进了故事里。
“听个故事罢了,子卿?”万花低语,悄悄从桌下伸过手,拉住荀子卿的指头捏了捏。
荀子卿眼珠一动,垂下眼睫叹了声,用同样轻不可闻的声音回他:“世道炎凉,哪里都是一样的。”
苏槐序莞尔,又支起了下巴,朝书生道:“惨是真惨,可怜可叹。那后来呢?”
伍辞渊不知他们的小动作,灰着脸继续说完。
他伤得不轻,十天半月下不了床,只能哭天抢地对来往者一遍遍陈情。梁家趁机落井下石说他疯了,“好心”让大夫去瞧病,他一贴药吃下去浑浑噩噩,竟真的说起了胡话。自那以后众人便将他当成了一个哗众取宠不成的说谎话的骗子。
梁家见风起浪,又派人灌了好几服药,他大冬天伤未愈便疯地在雪地里赤脚跑,叫所有人都确信他恼羞成怒的确疯了。
可惜苦了他娘亲,伍辞渊提起伍婶陪他受的罪面露痛色。他非官生,既然跛了就基本与仕途无缘,清醒后也曾想顶着流言厚着脸皮去考个贡生。谁知他县学还没念完,梁丝桐便远嫁了。再后来打仗,梁家搬迁,千丝万缕成了再无消息,如今一晃十年,他无心念书又身无长物,每日写写画画,成了现在这个靠伍婶养的模样。
伍辞渊一口气说完,书房也是卧房的屋内寂静下来。他看着沉默的二人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们都不想问问什么?”
苏槐序抬眉,笑着用指头在桌上敲出一轮声响:“你觉得我们该问什么?”
“问我是不是真的见过那些?”
当真是读书读傻了,十年过去了,殊不知这是梁家的手段,没有这个还有别个,他居然还在纠结这点。万花轻咳一声,点着额头无奈:“这不重要,你且说说为什么上吊?”
“你们来的时候我还没进屋听得到,你们不是本地……应该不是余杭周围的人,官话……是、是京城的?”伍辞渊警惕地看着他们,仿佛下一瞬就真的要疯癫,“这里的人都不听我说话,我走不出去……没人来……”
荀子卿瞥见门上的长锁,喟叹出声:“生离已是够苦了,何必软禁他。”
苏槐序却有不同看法,压低声音道:“怕是那时候灌药的后遗症,每个月有几日需要人照顾。”说着点了点脑门。
荀子卿恍然,见伍辞渊絮絮叨叨似又有点神志不清,只得摇头叹息。
“为个陌生书生你就叹,天下事管得过来么?”苏槐序低声揶揄,坐正后清了清嗓子,引伍辞渊注意,“伍公子说这些,所谓何求?”
伍辞渊不知多少年没被人这么称呼,闻言愣了愣,而后扯着长衫上的补丁,支支吾吾:“我……我想打听打听……梁姑娘……”
苏槐序脸色一沉,“啪”地拍案而起,朝荀子卿伸手:“子卿,我们走罢,他无药可救。伍婶的忙咱们可帮不上,多允些假期便是。”
凄风苦雨是自找,荀子卿明白透彻便跟着站起,临走对呆立的伍辞渊好言劝了句:“若是瞧病,兴许可以。阁下的其余请求恕难答应。”
“瞧病?”谁知伍辞渊脸色大变,面庞一瞬间划过狠厉:“瞧什么病?!大夫都是骗子,都是害我的!”
苏槐序跨出门的脚堪堪收回,看书生面庞扭曲,不恼反笑:“子卿,你说我要不要给他‘瞧病’?”
“阿澈……”道长忙扯了他的袖子,软语一声,摇头示意他算了。
谁知伍辞渊暴跳不算,还一瘸一拐冲到书桌旁,在杂乱的纸墨里翻出一个罐子,打开一片白花花的药丸冲苏槐序厉声:“你看!大夫只会给我开药!让我吃了再也找不到神兽仙草!你们都是串通起来害我的骗子!”
被打成一丘之貉的苏槐序信手拿了丸出来,指头一摁捏碎外层蜂蜡,凑到鼻下嗅,末了盯着他冷笑:“上好的凝神丹,未掺一丝一毫别的药。盒里干干净净无杂碎,你连蜡丸都没破开过,没吃就说是害你的?”
“骗子!”伍辞渊怒道,“什么上好凝神丹?娘是找那瞎眼的老头开了最便宜的药。他写错方子自己都活不下去,我吃了这个必须死无疑!”
书生怒着怒着又委屈起来,丢开盒子在桌角缩成一团,不知想到什么开始对自己轻声念叨不停。
听他说出的话尚有条理,苏槐序记起柏文松同自己说的别家医馆,觉得书生半疯未必说假,又仔细嗅了嗅手里的药丸,狐疑地收了起来,冷漠道:“吃不吃是你的事,吃死了又是另一回事。”
“算了,阿澈,别与他计较,或许他神志不清,还能做做神兽仙草的美梦。”荀子卿心知这小小一方屋舍已是是非之地,握住苏槐序的手引他出门。
苏槐序只觉手心一暖,心也跟着褪却霜雪,含笑同他去到天井,看伍婶局促不安地站在墙根往这边张望,遂缓步上前:“令郎的病我恐无能为力。”
伍婶本就没抱多大期望,这么一闹给茶庄的主人平添麻烦,只觉过意不去,边擦眼泪边送二人去前屋。
苏槐序本就没什么心思吃饭,荀子卿又在桌上留了点铜钱,辞别伍婶欲离开。
伍辞渊不知发什么狂,忽然掂着脚奔到他们身后,双膝一软跪下磕了个头,木簪松脱,抬脸已是披头散发,却将狠厉换作一副哀怨脸孔:“求求二位帮帮我。我说的都是真的,神兽灵草,是真的……晶莹五瓣月下花开,真的不是编的……呜呜呜……求你们帮我找找丝桐姑娘……”
苏槐序脚步一滞,回头伍辞渊已被伍婶摁着拖回去,斑驳的木门再次落锁,街灯遥遥亮起,开败的海棠花树在昏暗里影影幢幢。
荀子卿见万花神色有异,不禁出声唤他:“阿澈,你想到什么了?”
苏槐序回转身,就着小巷暗街昏昏,同他面对面站到相贴:“子卿,我再也不说要找梅酒喝了。”
荀子卿接住他灼灼的视线,微笑:“是么?”
“嗯……”苏槐序握着他始终没松开的手,递到唇边轻轻啄了下他光洁的手背,而后用放得柔和无比的嗓音无赖地说,“我想找的是你,心心念念是你,子卿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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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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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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