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幕星辰半幕流霞,苏槐序心情甚好,踩在青石阶上的步子押着律点,一手牵着人慢慢走,一手背在身后,藏了的东西时不时发出“咯咯”两声。
荀子卿走了半途,终于忍不住道:“阿澈,你当真要带这个回去?”
苏槐序点头:“红冠黄爪眼睛亮,做菜必出众,炖汤也不赖。”说着还将手腕晃了晃,惹得身后的母鸡挣扎地更凶。
荀子卿侧目:“再怎么出众,不如吃饭要紧。现在回去,还不知柏师弟有没有留灶留吃的。”
他们方才没赶上镇上据说最好的船菜鱼汤,错过了糖球面人的摊子,堪堪在路边买了两碗梨汁。
万花却嫌弃太甜,说要等秋天用时鲜的梨子煮再加梅子才好吃,喝了一半就撂在桌上。
荀子卿有伍婶那些面点垫着肠胃不觉得饿,没动筷子的苏槐序不着急还嫌这嫌那,同他路过镇上热闹飘香的东塘街,最后只去了个老阿伯无人问津的墙角,随手买了只鸡带回去。
万花步子轻快,长衫飘墨,背手拎着个带毛活物,扑棱的动静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惹耳。
荀子卿无奈摇头,由他一路牵着倒也没有退避三分。
苏槐序笑吟吟地冲他眨眼:“子卿不气我,我自然高兴,不觉得饿。”
“柏师弟忙着前厅,这几日咱们也是对付过的,伍婶怕还要多待些时日。”荀子卿道。
“不用麻烦师弟,我来做。”苏槐序提着母鸡满口应下,忽然扭头看他,“还惦记那书生的事?”
荀子卿抬眉:“可怜伍婶。”
苏槐序似笑非笑,早将惦记的梅酒抛之脑后,却到底有点良心,缓了口气继续:“我倒有些上心,这伍辞渊十句有八句胡说八道,剩下两句值得琢磨。”说着摸出方才顺走的那一丸药,在灯光里摊给他看。
荀子卿嗅着那缕沁心药香,复述道:“上好的凝神丹?”
“嗯,搁在青岩,这种成色也够好了。方才路过那些快关门的药铺,没一个是使高价药材的。”万花捻起药丸,在指尖转了转,玩味不已,“不知那山下老大夫是否真的胡开方子,这药丸很对味,也很上乘,不像是假的。给他吃他还不要,真浪费。”
荀子卿点了点头,寻思着道:“那……还有一句呢?”
苏槐序收起药丸,这回压低了嗓音,在他耳畔轻声:“‘神兽灵草’。”
荀子卿瞪他道:“你信这个?”
“不信,但是疑他。凡捕风捉影总有来路,不知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惹得一个山野书生能编出这样的东西,还为了证明而拼命。”苏槐序懒得细究,伸手抹去他额前的碎发,笑,“罢了,不计较这些。看时日该挖最后一波鲜笋了,明日荀道长得空可要同去竹林转转?”
荀子卿眸子一闪,认真道:“明日还要陪佐师侄打坐读经。”
“嗯?还要?”苏槐序一听不觉纤眉拧起,“旷他两日如何?”
“一早说好的。”荀子卿抽身,避之不及地迈上山道。
苏槐序不依不饶地跟上:“和谁说好的?”
“楚师叔。”
“楚潇自己的徒子徒孙,干什么不自己带?”
荀子卿脚步一顿,轻轻说了句:“我师兄去世了。”
苏槐序错愕间张了张口,没再问候楚潇师门,转而道:“什么时候的事?”
荀子卿在路的尽头停下,全身藏在树影里,腰挺得笔直,等了许久再开口,嗓音仍是小心翼翼那般轻:“死在邺城战后的伏击。”
万花心下不妙,道长提起自身过往倒也不算感伤,说起死去的师兄反倒难言,尾音压着也颤,怕是一起在邺城的。他忙扯了个温柔的笑,过去牵他的手:“如此这般,照看一二也无妨。只是你太尽心,疏远冷落我,让我头发都白了三根,心疼不心疼?”
荀子卿神色一凛,毫不心疼地挣开他,这回没有急着走,而是在苏槐序探究的眼神里反手摸到剑柄。
刹那间树林异动,疾风夹着道旁的枯叶卷过,伏在林边石间的灯盏齐齐擦亮。金灿灿的招式伴着一声不高的念咒声从背后袭来,不等够着万花的衣角已被长剑挑开。
苏槐序旋即肃然,侧身疾步后撤打量来势汹汹的出招。
对付一般的喽啰乃至实力不佳的刺客,道长剑鞘都懒得递,这一照面不仅直接拔了剑,还在他后退几步的眨眼功夫同来人迅速过了几手。剑尖触杖身,剑横挑空挥,荀子卿封剑不再杀人,出的招意在逼退、并无任何杀气,可全神贯注凝神出剑足以逼得对面收势。后者以防落入被动的境地,不得不退了两步躲开他极快的定身。
“大师。”荀子卿也不苦苦相逼,敛了锋芒,收剑微微颔首。
来人果真是一名少林弟子,身披罗汉裳、头戴伏虎冠,禅杖金闪闪地杵在地上,浓眉招耳瘦削的脸,本该四大皆空的眼里似有不满。
苏槐序眯眼看他们分立道边,一左一右似日月同辉,在银剑金光里听那人空宣一句佛号,不禁嗤笑:“秃驴,你又来作什么?你我素无冤仇,见面就喊打喊杀,不妥罢?”
他咬重一个“又”字,只因并非头一回见面。
苏槐序同荀子卿从青岩出来时还有叶芜菁相送,到了余杭地界分道扬镳,不得不搭了一小段车,同乘的便有眼前这个少林弟子。
那时候这和尚年纪轻轻却身着法袍,生得浓眉大眼朴实白皙,额头擦伤嘴角淤青,带了个小和尚缩在边上不言不语,教人忍不住多看几眼。苏槐序本懒得管闲事,彼时荀子卿和他生气,他便递了膏药过去,好让心怀黎民的荀道长宽宽心。荀子卿果然有所动容,开口问候几句,得知和尚法号行知,早前与邻近的水寨交过手,救了被绑票的姑娘,双拳难敌众匪这才受了伤。
万花见和尚面色苍白恐有内淤,本想引他去茶庄探探脉象验验伤。谁知他听说自己的名字登时怒目相对,说什么也不肯去,还在山脚提前下了车,转头去找山下白了头发的蹩脚大夫医治。
他淡淡一笑不打算理,没想到再见面,是对方打上门来,这便有些难看。
苏槐序目光渐冷却笑容不减,琢磨那当头对背招呼过来的是擒拿捕风还是五蕴皆空,是要借一步争执还是置之死地,无论哪个都难对付。
行知和尚被他从头看到尾还嗤之以鼻,绷着的面庞明显露出不悦,被荀子卿挡着又不得随意发难,浓眉一皱再宣佛号,警惕地盯着万花:“苏施主,你方才是否去找过一个姓伍的公子?”
“是。如何?”苏槐序挑眉。
行知眉头皱得更紧了:“贫僧陪同大夫前去瞧病,本已大好的伍公子状若癫狂。敢问苏施主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让他不喜就别吃药、病死得了。”苏槐序杏眼含笑,答得冷漠无情。
“你——”和尚一改先前的忍耐,气成怒目金刚,“苏槐序,你身为医者,怎可轻贱他人性命?”
苏槐序听他改了称呼,笑容愈甚:“我说桩桩件件怎生古怪,莫不是那江湖郎中上了年纪神志不清,故意来找麻烦?秃驴你可不要弄错了。”
荀子卿不等和尚再发难,忙拦着道,“大师,我们前去探望的是伍婶。且是那书生对药存疑、自己不肯吃,并非旁人加害。”
荀子卿磊落之姿,说的话简洁而义正,教人听了便觉所言非虚。行知一愣,握紧禅杖的五指稍松泛,没等再说话,苏槐序复笑:“子卿不要同他讲理,不是这件还有别件,我倒想知道何人要这秃驴伸张正义来了?”ΗtτPS://Www.sndswx.com/
“苏槐序,好好说。”荀子卿偏头低低劝告。
行知眼中的明了一闪而过:“苏施主莫非心中有鬼?”
“心中没有,眼前倒是有个,阴魂不散讨厌鬼。”苏槐序又讽一句,朝荀子卿飞快地道道,“子卿,我先前不认识他。”
他手心一摊状若无绪,那和尚阅历尚浅,到底被惹恼了,禅杖凌空挥过一记摩诃,舌灿莲花绽一式抢珠直拍万花的脑门。
不出意外,荀子卿长剑一偏又将他的招架开,这回眼疾手快并指补定,直点得他动弹不得。
“大师,你们既无冤仇,怕是有所误会。”荀子卿并不递招,点完人便耐心好言规劝。
“伍书生是误解,贫僧莽撞。可其余事,还请苏施主借一步说话、讨教一二。”和尚大声道。
苏槐序面色一凝,旋即松松地笑了:“不去。”
行知登时动作,怒目金刚心念锻骨决,硬生生破了纯阳剑宗的大道无数,挥动禅杖腾空跃起,宛若千斤之坠力压穹顶,敲碎矮树扬起血似的杜鹃花瓣,砸了个空。
苏槐序不知何时避开的,脚不沾尘行云疾撤,提着咯咯乱叫的母鸡闪到数丈开外,鬓角都没乱一丝,后绕着树丛紧走几步,从杜鹃花丛里提起一个小人。
瘦小白净的小光头看着只有几岁,是车上见过的那个,此刻被忽然提着脖子抓起,愣愣地呆了片刻,这才奋力挣扎起来:“啊——!放开我!师父——”
在场能被唤作师父的只有和尚行知,他提着禅杖赶来却不敢上前,只得和笑眯眯的苏槐序瞪眼:“放开他!”
“我要是你就不带这么个累赘。”苏槐序不忘揶揄,提这么个小鬼似比提母鸡重不了多少,说着还转动手腕轻轻甩了甩。
小和尚脚不沾地也挣脱不走,慌张之下求救地看向行知:“对不起……我、我偷偷跟来……我……师父救我!”
行知怒火红脸进退不得,却见提剑而来的荀子卿不慌不忙画下气场、囚他脚步,自知已为对方掣肘,不禁咬牙长叹:“我佛慈悲,还请道长不要插手贫僧除恶。”
“恶?”道长不易察觉地收了下眉头,“佛祖慈悲,然贫道只信三清。你说恶便是恶么?”
行知到底敬他三分,给足了耐心:“苏施主当真无话可说?”
荀子卿用余光看了一眼苏槐序。
后者居然盯着他认真的模样欣赏,不慌不忙里甚至带了微笑,好似气势汹汹问罪的秃驴不过是碍眼的市井路人,被荀子卿不着痕迹瞪了一眼,这才收敛,朝和尚正色道:“我早前与你素未谋面,伍书生既是误会,别的也一样。”苏槐序满口否认,嗤笑,“你年纪轻轻当人师父,总该知道行走江湖不应偏听全信的道理。”
他意有所指,这秃驴雷声大,匆匆赶来不过是怕那伍书生被他害了,至于其他,要兴师问罪怕早打上门了。
行知听了果真木讷当场,攥着禅杖开始关心地看向小和尚。
荀子卿听罢没有收剑,苏槐序看一眼这一地鸡毛,忽然乏了,松开放弃挣扎的小和尚,抱怨道:“我们还要赶路,圣僧若想赐教,不妨改日来茶庄一叙?”
行知被称呼压一头,拉过自己的小徒弟,犹豫再三,终于后撤一步:“苏施主,贫道还会再来的。”
看他宣一句佛号走远,荀子卿这才收了剑,满腹狐疑地盯着苏槐序看:“阿澈,你有什么误会没解释清么?”
“冤枉,从来不认识他。”苏槐序摇头,面上挂着疲惫的浅笑,替他摘了肩上的半片玫色落英,拉过荀子卿的手缓缓朝茶庄走,心下也跟着寸寸沉。
医者翻覆生死,不是这么容易当的。
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苏槐序对看不顺眼或失意寻仇的司空见惯。后来他在战地多,是非也少了许多,再后来去镜湖待了一两载,差点忘了江湖事。眼下这行知和尚,大约是听了谁的诉求前来打抱“不平”,虽行事莽撞,也算手下留情。
生死那么些年那么多人,谁知是不是真的不平。
他懒得再理,却不想让荀珽沾上从前的是非,寻思是不是那蹩脚大夫搞的鬼。可那和尚在车上便翻了脸,不说缘由大约没有实证,实在推断不出所为何。
万花心思重重,时不时看一眼如钩月色下荀子卿素淡从容的面庞,待回到茶庄,柏师弟已经守着一桌菜昏昏欲睡。
鱼羹、焖肉、荷香鸡……苏槐序一眼扫过去,感叹师弟忙碌一天,还有心思做一桌,遂过去敲了敲桌子,扭头对荀子卿道:“好师弟有事求你呢。”
“师兄……我不姓‘郝’。”柏文松迷糊着,按了按发酸的眼窝,一起身就露出了桌上摆着的木机关——榫卯相扣、一个无懈可击的球。
苏槐序懒得叹息,把一路提着的母鸡往柏文松怀里一塞。
荀子卿在他身后哭笑不得:“柏师弟,怎不见问你师兄?”
柏文松还在愣神,抱着只羽毛抖落的半光母鸡,顺口答:“师兄不喜数,不仅数,礼乐射艺书也不见他习的,书法抽测还是拿了孙师兄的凑数……”
苏万花脸色一沉,反手敲了记柏文松的额角。
柏文松吃痛地回神,看清怀里的东西,这才大惊失色:“啊,师兄!这鸡死了。”
苏槐序不耐烦地蹙眉,边说边往里走:“冰起来,明早我来炖。”
柏文松摸了摸死不瞑目的母鸡,诊断道:“这鸡……吓死的?”
“吓死的更鲜。”苏槐序丢下句渗人的话,推门而去。
柏文松吞咽一声,扭头去看忍俊的荀道长,忽然如释重负。
是夜风雨交加,野杜鹃开完最后一波光鲜,终于飘摇落败,茶庄暮春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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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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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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