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江湖上差不多人尽皆知,大漠马帮之所以能够在二三十年间从一个不入流的马贼帮派一跃成为居于青岚剑宗之上的势力,就是因为马三爷身后的靠山是最为护短的苏慕仙,近些年来西北无边大漠几乎已经成了马帮的后花园,随着帮派威名蒸蒸日上,这位性情豪爽的一帮之主也就越来越没有值得亲自出手的机会,所以很少有人清楚他的本事究竟如何。
有一阵子没怎么寻花问柳的马三爷,两个多月之前因缘际会晋境八品,如果再能有个三五年功夫沉下心来细细体悟,查缺补漏蕴养剑意打磨自身剑道,再得到苏昆仑多少指点几句,不敢说能一飞冲天从此迈进五境高人的行列,起码可以摸到九品境界门槛,到时候就能真正以大漠之主的名号自居。
反正江湖上那些散修的名号一个比一个响亮,马三爷就听人说起过,苏州南边有个区区三境六品的修士,仗着几手祖传下来的刀法和一柄地品长刀,就敢自封了一个太湖龙王的名号,占据三四座天高皇帝远的小岛逍遥自在,已过花甲的年纪却有如花似玉的十几房年轻妻妾。
马三爷是自幼流落江湖随波逐流的苦命人,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和欺负,为了能在常年大旱的凉州活下去,八九岁年纪就开始跟着一帮马贼厮混,拖着一柄卷了刃的破旧大刀跟在后面,所幸那伙面黄肌瘦穷困潦倒的马贼既没有杀人放火的胆子,又没有打劫商队的本事,倒远远说不上罪大恶极之类,直到偶然遇上苏慕仙。
人活着就是这样,当时觉得捱不过去的苦难坎坷,现在无非是大醉之后忆苦思甜的由头。
如今的马三爷在散修最多的凉州江湖上,哪个敢不给三分面子,别的不提,就说前阵子空手套白狼从谢逸尘手里坑了八千万两银子,这般鼎盛财力都足以买下一座杨柳城趁乱世裂地称王了。
当之无愧见多识广的马三爷隔着陈无双还有三丈距离就不再靠近,他一眼就看出戴着那张索命恶鬼面具的修士此刻的状态,正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入定观,都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时候若是上前打扰的话,后果比杀人父母更严重。
无冤无仇无缘无故毁人前程,损人不利己,岂是大丈夫所为?
所以马三爷在三丈开外停下脚步,心里却惊讶不已,尽管那古怪修士脸上遮着面具看不到相貌,但仅从他挺拔身姿以及漆黑如瀑的发丝就能看出,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如此年纪竟然能蕴养出这般令人高山仰止的剑意,可想而知,其修为境界和家世出身也绝非寻常。
数年间带着上千彪悍帮众在凉州地面上呼啸往来,马三爷行事一向无所忌惮,可对苏慕仙的脾气了解深刻的他却比江湖上八成以上的修士更有底线,即便现在就能断定眼前修士不怀好意,也不愿意乘人之危。
相反,要打要杀也得等那年轻修士顿悟结束,堂堂正正拉开架势斗一场,成王败寇虽死不怨,这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不至于让昆仑苏慕仙和大漠马帮因此而蒙羞。
这等年纪的四境剑修江湖上从来都是凤毛麟角,极少踏出凉州地界的马三爷半生之中却见过三位之多。
戴面具的这是第三位,第二位是白衣渡厄沈判官的独子沈辞云,至于第一位,就是在当年在骤雨庄上留下这四百二十七幅图画的那人。
或许是触景生情心有所感,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的马三爷沉沉一叹。
那柄剑更适合女子使用,剑身稍窄剑鞘素雅,在身量足有八尺长的粗犷大汉手里,更像是孩童打打闹闹的玩具,他站在近处,骤雨庄上所有被陈无双滔天剑意惊动的修士就无一人敢上前。
顿悟中的陈无双早就察觉到身侧多了个修为雄厚的不速之客,猝不及防心里一惊,识海里壮观到无以复加的恢弘景象险些溃散,深知此次顿悟对自己剑道以及剑意都至关重要,根本来不及瞻前顾后的犹豫,少年就咬牙收摄心神摒除一切杂念,心里只剩下陈仲平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混账话。
去他娘的,爱咋咋地!
说起来世上最了解陈无双脾气秉性的人,当属成婚之日战死在北境城墙以外的谷雨,她最清楚自家这位看似万事不从心上过的公子爷,骨子里似乎天生带来一股子不死不休的混不吝狠劲,南下剑山采剑的路上,数次经历都是抱着富贵险中求的侥幸去玩命,这才在不到一年时间里扶摇直上四境七品。
孤身去南疆十万大山边缘接引天地灵气的那次比现在更凶险。
换而言之,沈辞云能修成如今境界,一是得益于他福缘深厚,幼年时不仅有贺安澜所赠的洗髓丹洗练体内杂质,还有不该为人间所有的离恨仙丹药力支撑;二是孤舟岛师门长辈悉心培养,一丝不苟打下了极为坚实的底子,这才一入江湖厚积薄发。
而司天监这位嫡传弟子一日千里羡煞旁人的修为进境,完全是靠着一次次拼命拼出来的。
聪慧如陈无双,身处外人窥测的险境而坦然自若,并且沉下心神之后很快就意识到,这一次的顿悟跟之前两次都有所不同。
在白马禅寺青砖瓦房顿悟的那次,不知是不是时间太过短暂的原因,说实话陈无双至今都没觉得从中得到了多大好处,识海中所能看见的也只是一个灰衣老僧席地盘坐的背影,真正让他受益匪浅的是河阳城的第二次顿悟,穷酸书生抑扬顿挫读着煌煌《春秋》,十八笔画化作剑意直入识海,其后就是混沌初开万物伊始,这才将他十年来胸中只蕴养出模糊雏形的剑意,打上不破不立的烙印。
这一次识海中所见的景象仍然壮观绚丽,但日升月落也好、冬去春来也罢,说到底都是一个旋转不休的圆,陈无双要是以往在司天监观星楼一层的藏书里多听大核桃读几本道家典籍,此时或许就能明白,那个圆,就是所谓的道。
道经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发芽是道,开花是道,结果是道,枯萎是道,寂灭也是道。
一直在旁等待的马三爷生怕有任何一丝动静都会打扰到他,连以自身真气逼出醉意都不敢为之,察觉到戴着面具的古怪修士一吐一纳之间,呼吸越发平稳悠长,下意识横着挪了两步,抬头去看陈无双身前那面墙壁上的图画,眉头渐拧。
马三爷不是头一回来骤雨庄,这座庄子的主人,也就是姓秦汉子口中那位在这一带方圆数百里名声不小的七品剑修,跟大漠马帮其实没有太深关系,却因为这座庄子跟马三爷扯上了渊源,或明或暗,每年里马三爷都要从大漠远道来这庄子上小住一段时日,这四百二十七幅图画不知已经看了多少遍,甚至这套剑法闭着眼睛都能一招不差地从头使到尾。
但与人对敌时,马三爷从来没用过这套剑法里的招式,在他看来,这是一种默默无声的敬重。
目不转睛盯着看了片刻,马三爷摇头微微苦笑,怎么老子这些年就没从图画里找到顿悟的机缘,难怪苏昆仑每回见面都要骂两声愚笨不可救药,空有在床上翻云覆雨、梅开三四五六七八度的一身力气,在机缘这种玄乎其玄的事情上也只好望洋兴叹。
知道顿悟这种经历自己再怎么使劲也是缘木求鱼,马三爷无奈之下,只好转而把心思用在揣摩陈无双的剑意上,闭上眼睛收敛灵识细细体味,发觉庄子里凝而不散的剑意很矛盾,似乎其中含着相互对立却又相辅相成的两种情绪。
一剑既出势如破竹,气势浩大处,与苏慕仙三千里长空月明的坦荡很是相似。
而于寂灭处又见生机蓬勃,气象恢弘时,则像是无边大漠中突兀生长出无数青翠草木,盎然绿意如春来惊蛰,其中有雨落有雪融,有茕茕白兔东走西顾,有吆吆鹿鸣食野之苹,甚至有婴儿呱呱坠地的嘹亮哭啼。
忽然,弥漫在整座骤雨庄上的剑意如潮水退去般层层收敛,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光景,全部收回那年轻修士的体内,霎时间万籁俱静,亘古黑夜只见一轮皓月当空。
陈无双识海里所见的景象则更为殊异,犹如有人往一盆清水里滴落一点墨汁,丝丝缕缕渐渐晕开褪色,圆圈终于停下旋转,继而化作习以为常的一片漆黑,与此同时,少年脸上有了欣喜笑意。
如果将孜孜不倦上下求索的剑道比作一副长长画卷,这一刻,四境七品的陈无双才总算在那张一尘不染的白纸上,落下不偏不倚的第一笔,心正则剑不斜。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陈无双身上只剩芳菲未尽的些许醉意,并无剑意。
“看出点门道来没有?”
马三爷登时一愣,他没有想到这古怪修士从顿悟中醒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以这种口气说出来,自大到把素未谋面的大漠马帮堂堂帮主看做是晚辈后学,心里不由有些恼怒,避而不答,冷笑着踏前几步积势,反问道:“四境七品?论资质,还算能入你家三爷法眼,就是不知道本事到底如何,别再是个绣花枕头。呸,绣花枕头还沾个好看,你这面具挑的晦气,可实在不怎么样。”
一听此人自称为三爷,陈无双心里就起了波澜,转过身散出神识悄然打量,嘴上却阴阳怪气不甘示弱道:“要抻量抻量我的本事?凭你手里那柄娘们儿用的剑?”
大漠马帮上千马贼都知道,自家这位帮主是个干柴脾气,除了对仙踪不定的苏昆仑敬若神明,几乎是稍微碰上点火星子就能瞬间成为燎原之势,马三爷生平最恨旁人说他的佩剑是娘们儿闺房里摆着好看的物件,听见这话立刻心头火起,要不是顾忌此人剑意与苏慕仙有些相似,早就悍然出手。
八品境界的粗犷大汉面色不善,再度踏前两步,死死抑制住怒气,“我见过很多想不开的人,求死要么是上吊要么是自刎,都不愿意麻烦旁人,你这般不知好歹的倒还真是少见,幸好,你家三爷不嫌麻烦,成全了你就是。”
要是凉州其他散修听到马三爷这句话,想必早就吓破了胆,可惜陈无双不光没有丝毫惧意,反倒觉得他这几句话有趣之极,短暂错愕之后哈哈大笑,摇头道:“什么人靠衣裳马靠鞍,都是他娘的屁话,我先赔个不是,不该因为你那柄娘们儿用的剑,就看轻了你,有口无心,勿怪勿怪。”
他越是这么说,马三爷的脸色越是阴沉的厉害,冷哼一声抖手抽出佩剑,像是从头顶明月上引下来一道光芒,剑光幽幽,亮而不刺眼,“知道说错了话,就留下舌头来给三爷下酒。”
陈无双虽然暗自猜测这八品修为的汉子极有可能就是大漠马帮的帮主马三,但此行一路掩藏形迹容不得任何差池,不得不留了个心眼,凉州境内没有什么像样的修士门派,却自古至今多有散修世家,这些在司天监面前自然不值一提的小门小户都极为看重开枝散叶,因为在家中排行老三而自称为三爷的人,可不只从未谋面的马三。
刚从顿悟之中清醒过来的少年隐约觉着摸到了晋升八品的那道门槛,或许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就是迈过去的契机所在,此时此境这位粗犷汉子来的正是时候,算是送上门来的磨刀石,而且恰好可以一石二鸟,从他所展露出来的功法手段试探其身份。
想到这一点,陈无双隐藏在面具之后的嘴角就微微上扬,背着双手朝那手持长剑的汉子走近,二人相隔只有五尺距离,几乎马三爷一抬手就可以用剑刺穿他的咽喉,这才故意出言相激,轻佻道:“瞧清楚,我的舌头就在嘴里,平日都是给长得好看的小娘子吃,你要吃可不合适。便是昆仑苏慕仙来了,也不敢说如此大话,你算老几?天老大、地老二,你老三?”
要是这戴着面具的王八蛋只是出言侮辱自己,马三爷还能压住脾气,看在都是江湖同道的份上,只割了他的舌头就作罢,但他竟然敢在自己面前提及苏昆仑,这就委实是取死之道了。hΤTpS://WWω.sndswx.com/
马三狞笑一声,浑身气息陡然大盛,醉意正好火上浇油,瞬息之间以八品境界盛大气势压制住整座骤雨庄,手中长剑嗡嗡颤抖出一团清冷光晕,“可惜,刚刚顿悟就要身赴黄泉,三爷再是爱才,也不能留你。”
陈无双畅快一笑,仍然将空无一物的双手背在身后,纵身跃起,脚尖轻轻一点房顶,往骤雨庄外西边掠去,“这庄子上还有四百二十六幅剑法招式图画未看,毁了未免太过遗憾,老三,要想动手咱们可得换个地方。”
这话正巧合了马三爷心思,真要是在庄子上动手,他总归有些投鼠忌器不能全力施为。
骤雨庄之外几十里不见人烟,那才是杀人索命的好去处。
“凭你有这份心,三爷破例给你个痛快死法!”
剑光如月光,凉州半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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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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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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