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仆人将周小渡请了进去。周小渡一路随行,只见宅院布置朴素,院中晒着书画,墙角植有修竹,风中飒飒,或栽有丛菊,亭亭生长,等待开放的时节。
周小渡满意地颔首:如此一看,这几道如意佳肴,确实很适合蒲公啊,尤其是“花开富贵”和“步步高升”。
忽又见一处廊下挂了把桃红油纸伞,用墨笔绘了大片桃花,颇有趣致。
仆人见周小渡目光逗留,遂解释道:“这是我家孙小姐的伞,前些天下雨用过,便挂在那儿晾晒了。”
“那上面的桃花画得可真好。”周小渡随口夸了一句。
仆人笑眯眯地说道:“那是孙小姐让我家老爷画的。小娘子爱漂亮,老爷又宠她,自然遂她的意。”
蒲君彦大概六十多的年纪,是个气质严肃的老儒生形象。面对这个抱着小狗、提着礼物的少年,他有些疑惑。
“不知小郎君找老夫,所为何事啊?”他请周小渡坐下。
周小渡双手奉上美酒束脩,朗声道:“家中小弟顽愚,不通诗书文章,听闻蒲公高才,特来拜会,望您可以将舍弟收为学生,传授些道理学问。”
“老夫年事已高,脾气又坏得很,教不来学生,小郎君请回吧!”蒲君彦摆摆手,准备送客。
周小渡面色不改,微笑着在酒肉旁,放下一锭黄金,“此乃束脩之一。”
这一锭金子,可以供一户人家几年的吃穿用度了。蒲君彦为之一惊,想不到这个少年看着平平无奇,竟随手拿出这么多钱来。
蒲君彦见周小渡不似权贵出身,这金子的来历不清不楚,更不敢收了,挥袖道:“小郎君还是另请高明吧!”
周小渡从其表情里猜出他的疑虑,遂正色道:“蒲公不知,晚辈好赌,身上的钱都是赌赢得来的。豪赌固不可取,但晚辈以性命为注,方侥幸得来横财,晚辈自认这钱来路清白,自是坦荡出手,蒲公不必多疑。”
从前十步楼给她的钱财,她逃走时,一样都没带走,如今身上的积蓄,均是角斗场中厮杀、街头叫卖得来的。
见蒲君彦没有动摇的意思,周小渡也不急。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房门外,继续道:“蒲公高洁,不贪俗物,晚辈心中敬佩。但是,清贫如蒲公,总也该为子孙打算一二吧?来日若小娘子出嫁为妇,能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傍身,想必在夫家,过得也硬气些,您说是也不是?”说着,纤白的手又添了一锭黄金。
蒲君彦只有一个独子,早年遭遇意外而亡,留下妻女和老父。儿媳想要带着小孙女改嫁,蒲君彦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里还愿再受骨肉分离之苦,遂强行将孙女留了下来,也因此害得孙女又没了妈。
这些年,蒲君彦一直对孙女心怀愧疚,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全副身家将来都是要留给小孙女的。但他官职不高,又不曾贪污受贿,退职多年,家中积蓄日薄,周小渡这话一出,直戳蒲君彦的软肋。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若蒲公教得好,来日自是别有重谢。”周小渡又抛出一句。
蒲君彦沉默了,面露纠结。
周小渡则是耐心等待。
半晌过后,“你说得对。”蒲君彦苦笑着摇摇头,“老夫本是红尘一俗人,又如何能不为俗物所动?来福,收礼吧。”
那换作来福的仆人上来收走周小渡的酒肉。
周小渡适时将食盒一并奉上,笑道:“这酒和干肉都是在如意楼特意挑的,如意楼的小二还说,店内有奇绝的镇店佳肴,不只味道好,名字取得还吉利!若是献给先生,更显拜师的诚意。晚辈遂听从其建议,一并打包了食盒,希望蒲公可以尝尝,也不知是否合您口味。这几道菜的名字分别是金玉满堂、好事连连、花开富贵、步步高升。“
蒲君彦令来福一并接下,“你有心了。”
待周小渡离开后,蒲君彦才令来福打开食盒,一睹“金玉满堂、好事连连、花开富贵、步步高升”的风采——
“当真是,‘奇绝’……”
……
文化课老师就此定了下来。芝麻听说周小渡给他请了教书先生,没有反对,还颇为高兴。看得出来,他对念书还是挺感兴趣的。
只不过,这种高兴仅仅持续到他得知以后“白天听课、晚上练武”为止。武术课教练目前便是周小渡本人。
这位教练就像一个没人性的地主,每天提着擀面杖监督芝麻上学、练功,一言不合,就说要将剂子撕票,气得气运之子直骂她“歹毒偷狗贼”。
周小渡这般压榨芝麻,虽不甚和睦,但也确实产生了成效,系统很快便发来通知,“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2,当前激励值为10,恭喜宿主,提升了任务对象的武力值,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周小渡愈发振奋,势要做到面面俱到,文武两手抓,旱地拔葱,将未来的龙傲天生生拔起。
考虑到蒲公英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周小渡也不好麻烦他每天光临自己的木板屋,所以,每天清晨都亲自护送芝麻去蒲宅上学。
芝麻起得早,她起得往往更早,明明都是深夜一同就寝,偏偏她就能雷打不动地准点起身,天还未亮就给芝麻准备早饭。
只能说,望子成龙的魔鬼家长,有时是真可怕。
芝麻愈发怀疑周小渡是个不用睡觉的铁人。
周小渡说自己只会杀人和做烧饼,这话是真不假,至少她给芝麻准备的早饭,便都稀奇古怪,一股子难以形容的味道。若非芝麻当了好几年叫花子,这些东西他还真不一定吃得下去。
问她说这些饭菜都是怎么做的,周小渡也从不细说,只说都是好东西,良药苦口,让他捏着鼻子往肚里吞就是了。
初进蒲宅那日,行过拜师礼,蒲君彦说“芝麻”这名字太俗,想为学生取个新名字。但气运之子只说这名字用惯了,不想劳烦先生费心思了,也便做了罢。
周小渡当时还以为他是懒得折腾,事后直道可惜:蒲君彦是个文化人,他取的名字想必是极好的。
芝麻幽幽地说道:“不是,那是因为你在旁边,我怕改了这名,你不高兴,到时又该在我面前吵嚷了。”
周小渡一瞪眼睛,“我看上去有那么小气吗?!”
芝麻点点头,“有。”
也就是在那一日,周小渡见到了蒲君彦那位爱如珠宝的孙女,蒲姣姣。
小姑娘比芝麻要小几岁,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趁着爷爷去更衣,趴在窗子上和他们搭话。
蒲姣姣生得脸蛋圆圆、眼睛圆圆,头上缠着红发绳,穿着柿红灯笼纹衫裙,像年画上的娃娃一样,一点儿都不像蒲君彦那个老古板。
“你叫芝麻呀?这个名字好有意思呀,我叫你芝麻哥哥好不好?芝麻哥哥,你可以叫我姣姣。”
“好啊,姣姣。”
她似乎很喜欢爷爷的这位学生,一和芝麻说话,脸蛋就绯红,像个红苹果似的,很是可爱。
可惜,她的这份喜欢,仅仅持续了两个时辰。
因为两个时辰后,她亲眼看到这位漂亮的神仙哥哥,和周小渡一起,蹲在墙角晒着太阳啃包子——毫无形象。
他吃包子前,甚至都没有洗手!!!她都注意到了!
蒲姣姣对优秀异性的憧憬,在这一天,受到了别样的打击。从那之后,她只要看到芝麻和周小渡,心头就会涌起一股淡淡的忧愁来。
更要命的是,因为芝麻和周小渡每天都要来,蒲姣姣便不能再在自家院子里乱走了,因为蒲君彦说,闺阁女子不宜见外男。蒲姣姣虽不服气,暗地里总骂爷爷老古板,但也不敢明着和他做对。
但很快,蒲姣姣便意识到,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芝麻实在是太聪明了,一开始只认识三瓜两枣几个字,相当于半个文盲,但只在她家读了半个月,竟如有神助一般,学问已然超过了蒲姣姣,史籍经典倒背如流。
从脑子上来讲,芝麻简直就是个美白版的少年包青天,刚好,额头上一样都长了点东西。
蒲姣姣是自幼跟在蒲君彦身边,被蒲君彦亲自教导长大的,本也算聪颖过人,但如今和爷爷这个新学生一比,便大大落了下风。
蒲君彦瞧着芝麻,越瞧越喜欢,直夸他踏实好学、悟性绝佳,再见到蒲姣姣,便总念叨着让她跟芝麻多学学,连玩耍都不让她玩儿了,动不动就是给她布置作业,盯着她背书、写文章。
“叮咚!系统提示,激励值+2,当前激励值为12,恭喜宿主,提升了任务对象的文化值,完美大男主就在前方,请不要放弃哦!”系统及时向周小渡发来贺电。
芝麻念书开心,蒲君彦收钱教书开心,周小渡做任务开心——只有蒲姣姣受伤的世界就此达成。
蒲姣姣不忿道:“爷爷呀,孙女是女儿身,又不能出仕当官,读这些劳什子书有什么用?!怎么总拿我和您的学生比呀?”
蒲君彦老脸一板,用书卷敲打她的头,斥道:“我让你念书,难道是指望你封侯拜相、光宗耀祖么?说了多少遍了,读书是为了明理,是为了见天地、知人心。你日后是要当内宅妇人亦或是游走经营,我都不管你,但我是你爷爷,我希望你不管走哪一条路,都能走得明明白白、问心无愧,所以我才让你读书,而不是让你像别家女儿一样,只学女红和羹汤,一辈子只知道屋里头那三分地的鸡毛蒜皮,遇见个男人便觉得是一片天。”
蒲姣姣小嘴一撅,捂住耳朵道:“爷爷您又来了,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您自己都说了,读书只是为了明理,那您总拿我和别人对比做什么?显得我很无用,您脸上就有光了吗?”
“那他虚心好学,你呢?虚度光阴,整日里只知道和两个丫头胡闹,我让你跟他学习,难道不对么?”蒲君彦道,“是,他是比你聪明,这点儿是学不来,但正因为世上有聪明人,不那么聪明的人,才更应该上进。”
蒲姣姣听他说自己“不那么聪明”,顿时便不乐意了,趴在书案上哭喊起来,“这会儿芝麻哥哥估计都睡熟了,爷爷却还在逼我写文章,还说人家不那么聪明呜呜呜……”
“罢了罢了,拿你没办法。”蒲君彦叹了口气,“别哭了,你是真哭还是假哭,以为爷爷听不出来?睡吧,文章明日再作。”
“嘻嘻,那爷爷也早点休息。”
“啊秋——”腿上绑着沙袋、正摸黑跑山路的芝麻打了个喷嚏,“好冷的风,吹得我都打喷嚏了……我好累啊……可以回去了没?”
周小渡飘忽如鬼魅般,随行于他左右,“再坚持一个时辰,我出门前煲了药膳,你回去吃完就能睡了。”
“啊啊啊你这次又煲了什么鬼东西啊啊啊啊啊——”芝麻化悲愤为动力,一路狂奔。
周小渡从容跟随,淡淡地道:“别问,反正是好东西就对了。眼睛一闭,鼻子一捏,就下去了,很快的,习惯了就好。”
周小渡如往常那般,盯着芝麻将那颜色诡异的药膳吞下去,然后嘱咐他记得洗澡更衣后再上床。
她站起身,打开屋门,此刻已是夜半,荒野幽寂,满目月色。
芝麻支颐坐在桌后,望向她清瘦的背影,问道:“你要去找那个霍颜算账?”
周小渡回头,奇怪道:“你怎知道?”
凤眼抬起,视线相交,“你忍得也够久了,不就等这一天么?”
“说得没错。”周小渡朝他眨了眨左眼,“要一起去吗?”
“不要,我最讨厌打打杀杀了。”芝麻拒绝道。
周小渡没有强求,芝麻的武力值对她来说,有等同于无,想带他主要是因为身边缺个捧哏的。
芝麻见她要走,忙出声拦道:“喂!缺德鬼!你不带武器?”
周小渡没有回身,只是随意地挥挥手,“带了,藏身上了。”
芝麻见周小渡衣裳单薄,实在看不出藏了什么在身上,于是猜测是飞针、飞镖、短刀一类的小件儿。他眼力不够,跟周小渡相处这段时间,至今未能看出她练的是什么武器。
那千溪山的韩家,他并未听说过,见其府宅构造,不像普通富户,又有毒物等旁门左道,实在难知深浅。
芝麻的眉头无意识拧了起来:他武功怎么高,应该,会没事吧……
周小渡全然不知芝麻的忧虑,孤身走进漫野荒草里,朝远方浓云处的千溪山奔去,黑衣融于夜色,快得像一阵风,一路披星戴月、夜露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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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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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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