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们往深山中走,打了酒装满皮袋,即刻动身。采药人进林子颇有讲究,要选个好时辰,便还留在桌边,叫了浓酽的咸茶,边喝边闲谈。
老板娘满桌忙着忙那,手上不闲,老是有那么一丝分神留在那两个神秘客人身上,跟那差点触到霉头的猎户想得一样,她也觉得这俩人来历绝不简单,多半就不是人。
不是胡吹大气,她见过的山妖,一只手都数不过来,谁叫他们家的酒好呢。山妖专挑一般人走不了路的时候来买酒喝,不是外面雪积了五尺厚,就是大半夜的从林子里现身,活像是从地洞里凭空蹿出来似的。
要问她怎么知道那不是人?好不好看她还瞧不出来吗,她又不瞎。
照她朴实的想法,山妖啥的,不就是什么狼啊鹿啊之类变的么。原本没个人形,好不容易能变成人了,自然要变漂亮点。要是给她个妖法,让她从人变成别的,她当然也想变得神奇活现些,比如皮毛油光水滑、角上冒着银光的白鹿什么的,去村里转一圈说不定还能吃上供奉。
是以,有时候乍一在客人里看到什么精神小伙,漂亮姑娘,她心里老是转些奇怪念头:这个看着像是虎,也可能是狼,那个傻乎乎的,搞不好是个狍子。
而今天她见到这小郎君,她琢磨了半天,也没觉得山里的什么东西跟他相似。只看相貌,猜狐狸也不是不行,那握着酒碗的五指赛雪欺霜,兴许是只白狐狸……但她总觉得不像。
至于跟他一起那位,个子实在是太高了,这么大只,多半是个黑熊。
还在猜来猜去时,那两个她认为铁定是妖的客人已经起身离席。这山中客店没有二楼,后头搭的屋舍团团围成院子,就当做客房。他们出手大方,住的独个儿一间屋,伙计忙提着热水壶,招呼着往后面去了。
满桌觑了两人背影一眼,摇摇头,过来收拾桌子。他们酒喝了不少,饭菜却几乎没用过,都是熏的炙的好肉,点了不吃,实在是浪费。
她抹着桌子,胡思乱想起来:这菜用得多是野猪肉,看那高个客人一口没吃,莫非他不是熊,而是野猪妖?
谢真自然不知道老板娘在心里编排什么,他进到后院,见那木屋围墙用泥加砌,在寒风中十分教人。星仪投店时,随口就要了最好的屋子,看起来不知道好在哪里,倒确实比旁边的大上一圈。
他一个几百年的死人,手头哪里有钱,看他那金砂也没法真当金子用。这钱还是谢真带在身上的,平心而论,用这个裁衣住店,总比任由星仪去使些别的手段强。不过当时见对方老实不客气,把长明为他带上的阵符并其余小物件也一并打扫走,谢真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句。
伙计给两人引路进屋,点上炉子。与全无修饰的外墙相比,屋内陈设竟叫人眼前一亮,四壁蒙着的毡幕上染着道道赭色竖纹,桌腿椅脚许多还带着未磨去的树皮,颇有山林间的粗犷之风。
给两人冲上茶水,伙计方才离开。星仪端着茶碗,并不去喝,大约是瞧不上这里茶水粗陋,只是任由热气蒸腾。谢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只默默将冬袍解去,扔在椅上。
没了厚重袖口的遮挡,便能看到他两腕之上各有一枚金环,宽不逾指,尺寸仿佛精心计算,扣上时殊为妥帖。倘若转动它细看,就知道金环上并无机关,也不能像臂镯那般可以分开再合拢,而是浑然一体,用寻常方法根本没法将它们戴上。
谢真醒来时,这金环已经在他手上,想也知道是星仪用来防备他的。它们钏不像钏,镯不像镯,形制纤细,又有几分古朴,令他不由得想起那枚引出了一桩陈年旧事的杏核金梭。
这玩意的邪门之处,他也有所领教。它们若算是法器,那运用起来当真是无影无形,只要星仪心念一动,金环当即就凝定空中,任凭他手上有几分力气,都没法挣脱一丝半毫。
对于灵气暂失的谢真来说,这金环实在是把他克得死死的,只能说或许是剑修最知道怎么对付剑修吧。
木屋之中自然没有什么窗户,墙洞在这大雪刚停的时候早已堵住,压在毡幕下头了。屋中只有蓬勃的火光摇动,谢真心不在焉地握住金环,缓缓转动。
不管戴了多久,它们还是一样冰冷刺骨。星仪淡淡道:“不用试了,你摘不下的。”
谢真礼貌:“我就没事转转。”
“……”星仪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找个舒服点的地方待着吧。”んΤτΡS://Wωω.sndswx.com/
谢真坐在木桌对面,闻言不明所以道:“怎么?这里就挺好。”
星仪点了点头,谢真忽觉手腕上传来一阵莫可抵御的力道,两手不自觉被拉扯着分开,紧紧贴在了椅子的扶手上。他下意识地想动一动,却发现那金环与扶手仿佛连成一体,叫他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了看,嘲道:“这镣铐倒是富贵。”
星仪施施然将一口都没喝的茶碗放回桌上,里面那刚冲上的茶,在片刻之间似乎已经完全没了热气。他说道:“我至多一个时辰就回,你在这等着罢。”
话音没落,却见谢真试了半天,干脆一躬身,把背后沉重的木椅也给带得悬空而起。
星仪:“……”
谢真平静地又把椅子放了回去:“知道了。”
“不管你是真知道还是打什么主意,”星仪微微一笑,“倘若我回来时你已经不在屋里,今天见过你的人,便都无法活命了。”
说完,他并不起身,只看一道朦胧的淡金光流从头顶升腾而起,穿窗而出,转瞬就消失在雪中。
再看他留在原地的身躯,则是阖上了双目,浑然没有了一点生机。
眼前这副躯壳,从内里渐渐透出一股衰颓之气,直到脸颊开始泛青,就不再继续变化。幸好如此,还不至于要他和一具真正的干尸面对面坐上一天,不过这情形委实可怖,若是旁人闯了进来,少不得要以为这人忽然毙命了。
刚才星仪的话言犹在耳,谢真心下仍是怒意不止,心道这魔头当真是半点不把人性命看在眼里。也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正低头思索接下来要怎样应对,他忽觉一阵异样,猛然抬头。
只见椅中那六百多年的半朽之躯,已经重又张开眼,定定地朝他看了过来。
谢真不免心中凛然。因为死气外露的缘故,那双眼珠微微混浊,透出一股昏乱之意,叫人拿不准他是不是清醒。
如今星仪走了,这具身体里剩下的又是什么?是临琅的将军翟歆,还是在石棺中封闭直至神思泯灭的怪物,又或是仅凭邪气支撑的亡魂?
谢真不动声色,面上仍镇定地与其对视。良久,对方的目光渐渐凝聚,却一言不发,站起身来。
他朝外走出两步,谢真一眼就看出他的姿势颇为怪异。他双腿状似在模仿常人一般迈出,但倘若只看他上半身,却好像是在平稳地滑移,没什么起伏,与星仪的步态大为不同。
看这情况,谢真已经感到对方多半还有神智,可这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眼看他已经走到门边,谢真凝神蓄力,这家店里可还有伙计和客人,要是他想出门为害,只能先从背后给他一椅子了……有没有用就再说吧。
木屋的门被他推开半面,一阵寒风登时席卷进来。他站在门口,并不出去,只是喊了一声路过的伙计:“过来。”
他的嗓音嘶哑,正是在棺中发出狂笑的那个声音。
谢真后知后觉地想起,与在七绝井下不同,在他再次醒来之后,星仪用的这个身体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动。非但举止姿势与常人无异,面貌恢复平常,就连声音也变得清亮许多,起码不会让人一听就觉得这人喉咙是不是出了毛病。
看这情形,他一走,这躯体就很快打回了原形。看来,不是星仪的灵气有什么效用,而是他用着这具身体时,特意使了些手段,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更像是个人样。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木屋外,伙计已经应声过来,然后惊呼道:“客官,你脸色怎地这样……青,是炉子没烧好冻着了么?”
谢真:“……”
脸色很青的客官沙哑道:“无事。你将先前的酒菜,原样再送两份进来。”
伙计道了一声好嘞,快步走了。他把门关上,一转身,就看到谢真抓着扶手,正把沉重的椅子挪回原位。
“……”
谢真重新坐好,当作无事发生,镇定地抬头看着他。对方冷笑一声:“你怕我对那些人出手?”
谢真心道这不是以防万一吗。只听对方道:“看你之前举止,虽是妖族,行事倒是如侠客一般……”
他的声音直如锈铁刮擦,难以入耳,语调也带着一股讥嘲,谢真断不会觉得他要说什么好话。果然,他又道:“但我生平最讨厌的,除了你们这些妖族,就是那光风霁月的正道仙人。”
谢真不由得道:“这倒也是,不奇怪。”
对方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是这么个反应。谢真道:“翟将军,之前在墓中,多有冒犯了。”
面前的已死之人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默认了他的称呼。谢真再无怀疑,此刻控制这具躯体的,果然就是在千愁灯中见过的翟歆!
“冒犯?”翟歆嘲道,“你是说把我从棺材里拖出来又拖回去的事情吗?”
谢真:“……”
“不过,你怎么会说出我名号?”翟歆又问,“即使是当年,应当也已经无人知道了才对。”
他目光凌厉,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谢真暗道,看来他确实不知自己进过千愁灯的幻境,不然这冒犯的事情,还得加上一条偷他点心吃。
他坦然道:“你的名字虽未流传,却有后人在。”
翟歆一怔,恰在这时伙计叩门,是饭菜送来了。不等翟歆说话,谢真先扬声道:“劳烦,就放在门口吧。”
“啊?”伙计犹豫了一下,“那客官快些出来拿吧,不然都凉了!”
脚步远去,翟歆瞪了他一眼,起身去把菜拿了进来。两个大木盘上杯盘碗碟,把桌面占得满满当当。
他见谢真欲言又止,道:“看什么看?不是给你的。”说完便狼吞虎咽起来。
谢真:“不,只是想说,你难道现在还能吃平常食物吗?”
他之前就发现星仪只喝了酒。翟歆不耐烦道:“当然不能!”
他两三下风卷残云,把一碗炖菜吃了个干净,末了回味了一下,道:“一点味道都尝不出。”
谢真:“……”
“你是不是想问,那我为什么还要吃?”翟歆又拉过一盘炒肉,“你可知道那石棺里是怎样的情形?除了漫漫长梦,偶尔醒转过来,就是难言的饿,难言的焦渴——也不知道过了那是多少年!”
“六百年。”谢真道,“你在那里关了足有六百年,可是如今看来,你的神智还不曾磨灭……当初,星仪对你做了什么?”
翟歆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面色发暗,眼窝深陷,此刻因为吃的挺急,嘴上还沾着些油,这尊容人不人鬼不鬼,着实有些可怕。
但那似笑非笑间带着一丝恶劣的神色,叫谢真仿佛又见到了思仙楼上神采飞扬、嬉笑畅谈时,那一副生动的眉眼。
“你为何觉得我就会告诉你呢?”他反问。
吃到第二盘的时候,他已经慢了下来。发现吃不出味道后,他仿佛意在品味这肉在嘴里咀嚼的触感,但看他的表情,好像也不大满意。
他慢吞吞地道:“我说过,我很讨厌妖族,也不喜欢甚么名门正派的作风。你和星仪有仇,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你不恨他么?”谢真问。
翟歆:“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谢真看着他一脸戏耍人的表情,心念一转,并不再答话,而是微微露出一丝窘迫神色,闭口不言。
见谢真好似说不出话,翟歆冷笑道:“我是想找星仪讨个说法,但你自身难保,我还能指望你不成?况且,我是已死之人,别说活着时就无牵无挂,你说六百年过去,想必我的故国也风烟云散——这世上还有什么叫我挂怀的事?有那功夫,还不如再吃一口这肉!”
果然,谢真心道,哪怕并不是一直清醒着,在不见天日的石棺里闷了这么久,乍得自由,哪有忍得住不说话的?
星仪看似不在此处,但翟歆身上必然有禁制,才叫他没有逃走的念头。想来也因此,他肚子里大概也憋着一口气,对方不接话头,他就自己说了下去……也叫谢真知道了一件事:他恐怕还不知道他死后,临琅的结局究竟为何。
他却不急着提到此事,而是道:“我方才说你有后人在世,不是虚言。”
翟歆:“胡言乱语,我并无妻小,哪来的后人?”
谢真淡淡道:“你有个小妹,把她托付给了星仪,送出临琅之外。她这一系传续下来,直至今日,依然冠以翟姓。”
此话一出,翟歆那浑不在意的神色登时凝固了。
他猛地起身,差点把盘子掀翻,低声喝道:“你怎么会知道?!……是星仪告诉你的?”
他与星仪交代这件事时,旁边没有第三人在场,他作此想也不奇怪。谢真自然也不会说他是在千愁灯中看到,他从容道:“翟将军,我对你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只是还想更清楚些。”
“你问这个有什么用?难道你求的是禁军的秘密?”翟歆阴沉道,“奉劝你一句,那东西就不应该降临这世上,你要找死,也找点阳间的办法吧。”
谢真失笑:“你以为凭你说上两句,我就能复原出什么法门不成?这未免太看得起我,也太看不起星仪了吧。”
翟歆:“……”
见他神色似有松动,谢真又道:“你想知道她们的境况,我这就告诉你。那之后,望你也讲一讲你的故事。”
“你先说?”翟歆怀疑道,“就不怕我听完就不讲了?”
谢真:“没办法,这就是名门正派的作风。”
翟歆:“……”
他瞪着谢真,仿佛搞不明白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谢真微微一笑,略整思绪,便徐徐为他说起他所知的逢水城翟氏之事。
翟氏是女子传族,在逢水城立足已久,虽不免风风雨雨,总算也是一方名门。他讲的倒不至于有多详细,也不涉及什么秘闻,但毕竟曾有一段因缘,林林总总的讯息算起来,还是比一般人了解的多出不少。
一直讲到如今这位城主,他才把七绝井中的经历略去,只说受她招揽一事。翟歆怔怔听着,几乎魂不守舍,等谢真说完了,才茫然道:“她……是什么样子?”
这个她,说的当然就是这个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侄孙女。谢真道:“她年纪尚轻,独掌一城,虽不曾习武,却也擅长因势利导,称得上有勇有谋。”
“她长什么样?”翟歆打断道。
谢真:“……”这就有点难为人了。
别说他手腕被困,就是他再长两只手,那画技也只能帮倒忙。他只好尽力形容:“她……两靥如点,双眉如张,依我看来姿容不俗……”
“那不像。”翟歆喃喃道,“不像啊。”
他从那已不能呼吸的口中,缓缓地叹出一道气。
谢真听到他梦呓般地说:“阿继她,脸蛋太圆,眼睛又小,就算我是她兄长,也得说她怎么都算不上是个美人……”
他问那后人的模样,不是想知道她的相貌,只是想从那里听到一丝亲人留存于世的痕迹而已。但,那也终究是徒劳。
正如他自己所说,毕竟已过去了这样久的岁月。翟氏传承至今,血脉不曾断绝,可那又有何用?他的小妹,早已经不在了。
看着对方那因伤怀而愈加可怖的脸,谢真不由得心下恻然。他刚想说些什么,翟歆忽然一笑:“倒也挺好,想必我妹婿,侄女婿,侄孙女婿……长得应该都很俊吧,不亏。”
谢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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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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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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