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之中,山岚渐起,二十里算不得太远,却如同深入了什么隔绝尘世之地。只可惜这一遭未必逢仙,倒可逢鬼。朱大一骑在前,在踢踏马蹄声里默观周遭,眉头渐皱。不过一扭身,又还是平常模样,道:“此山怪异,还是莫再深入为好。”
越琼田同样在马上东张西望,虽说心中也依稀觉出几分不妥,但又说不出不妥在何处,只得问道:“为何?朱大哥,莫非你发现了什么?”
“那倒不曾。”朱大摇摇头,“不过觉得这山岚有些怪异罢了……何况已经走了十几里路,不曾发现什么痕迹,也差不多该回头了。”
越琼田一愣,回头望了望来路:“十……十几里了?”
朱大莞尔:“十九里。”
越琼田与伏九登时面面相觑,再向前方眺望,山岚薄薄,瞧不出什么蹊跷所在,左右顾盼,也无非杂草深林,与任一座山中的任一片秋景并无什么不同。两人看过一回,再彼此对望两眼,登时都有些失望,眼可见的萎靡了下去。片刻后,到底是越琼田打起精神叹了口气:“那就回去……等等,水声!”
朱大侧耳,果然听到路旁密林后,传来依稀潺潺水声。秋水多涨,山间汇有溪流也非什么罕见之事。他挑了挑眉头,还未开口,越琼田已颇开心的一拍手:“折腾了这许久,脸皮都要绷紧了,朱大哥,你稍等,我和小九去洗洗手脸就回来。”说着话,一提缰绳,两人一马一溜烟的钻进了林子,循水声去了。
朱大被他们抛在原地,愣了愣神,方是失笑,索性也松了松手,信马由缰,随后跟了过去。
只是一片林子才走过一半,前头两个少年早跑得没了影子,只听得到远处草树一片“哗啦”乱响,蓦的水声变大几分,挟带马嘶,倒似是十分欢快。忽而又远远隔着山崖树林喊过来一嗓子:“朱大哥,这边有个山洞哎!我们进去看看……”
朱大随口应了一声:“好!”但忽的又忙催马加快了几分,“等等,你们不要乱钻,小心有蛇……”
密林之后,竟是别有洞天。山溪环曲,来处无迹,一路沿着山壁潺湲绕过大片杂生的低矮灌木和凸凹山石,却在许多的藤萝野树掩映下,流入一处高大山穴。那许多的野蔓在洞口上方垂落下来,金黄翠绿赭红,甚至还间杂着些零星野花,正如一架天然帘幕,半遮半掩,凭生出许多野趣。
越琼田拉着伏九放了马在溪边饮水,两人一路小跑到洞前,虚虚伸头向内张望,山洞顶亦有大大小小的缝隙,透下些天光来,依稀瞧得洞中曲曲折折,颇是深邃,光影斑驳。
越琼田心里立刻有些发痒,推着伏九道:“咱们去里头看看,这么大的山洞,溪水流进去,说不定汇成了小水潭,痛快洗洗手脸也是好的。”
伏九倒踌躇了下:“阿叔说……逢秘洞莫要轻进……”
“光天化日这么大个洞口敞开着,哪里就算是秘洞!”越琼田忙又鼓吹,忽然一阵风过,洞中丝丝缕缕涌出白雾,无色无嗅的,倒把两人吓了一跳。
那白雾转眼到了近前,两人一抬胳膊,竟抓了满手,拿到眼前一看,原来哪是什么雾气,而是许多白软如絮的轻丝,飘飘荡荡的,拂面而来。越琼田两指一捻,“噗嗤”乐了:“是女萝。”又拉扯着伏九就往洞中走,“洞里既然生着女萝,说不定是个前后通气的筒子洞,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走走走,咱们进去看一看就回来。”
伏九虽说不大情愿,但也没执意要扫他的兴。被越琼田这么一带,拉拉扯扯的,到底还是跟着进了山洞。一入洞口,扑面先觉清凉,随后就渐渐的成了一股山中森寒之气,催得人打起冷颤。伏九脚下顿时一缓,再要迈步,已是有些犹豫。只是越琼田浑然不觉,犹自东张西望,寻着溪水尽头。
蓦的,脚下“咔嚓”一声轻脆,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这时洞口尚有阳光丝丝透进,两人同时低头去看,赫见地上竟有一把山中女眷最常用的藤钗,已被踏折成了两截。伏九眨眨眼,心中忽的一悸,大声道:“快离开!”
话音未落,山洞深处,白茫涌起,一时竟叫人分辨不出到底是雾气还是难以数计的女萝蜿蜒,转眼便淹至近前。越琼田走得深入,更只是一弹指的工夫,已有大半个身子被吞没其中。
变生突然,毫无防备的越琼田首当其冲便遭女萝迷雾吞没。只是伏九虽说落后,也不过两三步之遥。这小少年本就是纳于言敏于行的性子,出声警醒同时,行动更快,向前一冲探臂,已扯住了越琼田一只手腕。当下也不多话,用力就向外拉扯。
但那迷雾中不知有何古怪,越琼田一没入其中,便如泥牛入海没了声响,虽说还有一只胳膊被拉扯着,已是浑然不见挣扎力道。伏九拉之不出,不过数息间,诡雾蔓延迅速,眼看又要攀上了自己的手臂。他抿了抿嘴,突的错身迈步发力。“嗬”的一声,以己身为撑,全力一甩。雾中顿时一片裂帛迸丝之声,手上力道陡然一转,越琼田整个人都被他硬生生拽得虚悬起来,眨眼被甩出了雾障,一头扎到洞外。
越琼田“啊”的在半空中惨叫一声,好似乍然回神。就见白雾涌动,正把力气用老的伏九一淹而没。茫茫中,只余一个“走!”字,便再没了动静。而那白雾犹欲穷追,却仿佛出不得山洞,吞没了伏九之后,在洞口涌动徘徊一回,复退回了深处。不过片刻,冷洞空荒,全然又与先前无异。
越琼田几乎傻了,手足僵硬坐在洞外,蓦的回过神,大叫一声,喊着伏九的名字跳起身就要冲回山洞。这一遭倒有双手更快些,一把从后面连腰带背的死死拽住了,然后就听得朱大促声道:“发生何事?小越,冷静!”
越琼田又打了个冷颤,大口喘了两口气,才算是回了魂,结结巴巴道:“小九……小九被洞里的雾吞了……”
朱大一皱眉头,他喊着两人莫要淘气找过来时,已是不见了伏九身影,只有越琼田一个呆愣跌坐在洞外。这场面一瞧便知定无好事发生,然而大约是越琼田又惊又气,甚或连自己也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免语无伦次。这般情形,催促反而无用,朱大只好又拍着越琼田的后背,直到他重新冷静下来,断续说了一回适才发生之事。末了,大约是终于想了个明白,一挺胸膛握拳道:“我定要去救小九!朱大哥,你……在外头等我?”
朱大险些乐出来,一巴掌拍上他的头:“说什么呢,我有办法自保,当然是一同去。”
“可……”越琼田踌躇了下,但他毕竟年少,从未有过这般险恶经历,身边有人陪伴——即便是个凡俗之身的朱大——着一同进退,心里也好似多了几许底气。想了想,咬着牙点头,“好,那朱大哥你要跟紧了我。”
“放心。”朱大索性解下一长条衣带,将两人手腕连了,又举起给他看,“既然洞中雾气有古怪,这样多少稳妥些。”
越琼田又从怀里掏东西出来:“我一进那雾气,就昏茫茫不知人事,如今想来,雾中定然有动摇神魄的暗手。三光定乂可护人魂魄、稳定心神。朱大哥,你跟我一处走着,只要不离开三光定乂的金光,想来无事……这个给你拿着。”
朱大手心一凉,被他塞进了一块圆润光洁的古玉,正是獬豸印。他吓了一跳,忙推回去:“这种宝贝,你自己带着就好。”ΗtτPS://Www.sndswx.com/
“我还有别的法宝呢!”越琼田背过手,“你拿好了,多少也能防身。”说罢,不等朱大再开口推辞什么,抬手一指,三光定乂金光铺下,便拉了人,重又大步入洞。
这一遭有备而来,再见白雾翻涌,女萝丝缕拂面相撩,越琼田便镇定了许多。朱大跟得不明就理但也小心谨慎,步步不出金光范围。三光定乂不愧是仙家宝物,以为屏障,虽说也难免一时恍惚,但摒定了心神,这般深入进去,再无先前越琼田所说顿时昏茫茫不知所处的窘境。
然而石洞内部不知是怎生一个构造,白雾弥漫翻涌,冰凉浸人,天光早已不复见,满眼只是雾色浓白,不辨方位辰光,犹如一个独立存于认知之外的诡境。朱大两人并肩紧靠而行,暂且不怕失散。但要寻伏九踪迹,却是无从下手,尽是茫然。
越琼田另一手已握住了清缠,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再有哪一处冒失,如伏九般又连累了朱大。朱大左顾右盼皆望不出白雾范围,索性专心走路,顺带看到越琼田手背上的青筋都在不自觉中攥了出来,又是好笑又是感怀,正想着说些什么叫他多少放松紧绷的精神,忽然不知哪里吹过一股微风,撩得雾海微微荡漾,波纹涌动之间,依稀有什么差异之物一晃而过。朱大一顿,见越琼田似无所觉,忙轻拍了他一掌:“刚刚那是什么?”
“什么?”越琼田本就全神戒备,被他突然一拍,险些跳起来,立刻东张西望去看,“朱大哥,你看到什么了?”
朱大略一思索:“雾后似乎有什么……你可能在这儿搅起一阵风?将这浓厚的雾气吹动起来,说不定能有所获。”
“风嘛……”越琼田想了想,大约也只有这个办法用得,当下停了步子,蹲身摸了摸脚下地面,倒还仍似石土之质。便倒转清缠,以剑做笔,在地上刻出一道符箓。瞬间银光流转,八面风来,诡雾之洞中原本如同凝滞的气息登时一乱,被突来的大风吹得翻涌不止。乱涡之中,雾气亦被撕扯得纷纷扬扬,眼前所见,再不是纯然一色的浓白,朦朦胧胧似乎多出了数条晃动的影子。
“小心!”越琼田立刻上前一步,将朱大挡在身后,然后才顾得上运足目力去看。那片雾气淡去的地方影影绰绰,一时间难辨远近,脚下犹是雾海缭绕不散,两人也不敢冒然前去,只得站在原地尽力张望。好在小片的雾气慢慢转为稀薄,渐渐终于瞧清楚了,登时都是一惊,越琼田更是脱口叫道:“小九!是小九么?”
雾海那一端,正是个伶仃的身影兀然站着,却又好似站得不甚稳当,摇摇晃晃,甚显单薄。更如同不曾听到这边的声音,只是低头不语,随后又渐渐蜷身抱膝蹲坐下来。
朱大此时也不知所见是真是幻,但犹能冷静的一拉越琼田:“不对,不是小九……看他身形模样,倒好似一个更年幼些的孩子!”
驻足细辨,隔着轻纱般未散尽的雾气,也看清楚了那人影不过是个至多五六岁的幼童,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伏九。只是这般诡异之地,忽然有身份来历皆不明的娃娃出现,倒更是让人心悸。越琼田定了定神,试探喊了一声:“小娃,你是哪家的孩子?如何会在这里?你可听得到我说话么?”
小孩子如若未闻,仍抱着脚蜷坐。本来就小小的身子,更是缩得让人可怜。越琼田在这边急得抓耳挠腮,又跳又叫,还是没有办法,正想着要不要横下心试着走过去看看,肩头一沉,朱大一只手压住了他,轻声道:“别急,那孩子旁边还有人。”
“嗯?”越琼田用力眨了眨眼,瞪大了去看。好容易在浓浓淡淡的雾气中,又分辨出几个高矮不同的人影。只是那几个人影都团团围在小孩子身遭,不闻声音,观其举动,竟好似在不断的指责打骂,形态甚是不堪。
越琼田傻了眼:“这……这是?”
百态民生朱大却比他见得多了,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摇摇头道:“怕是个常年受人欺负的小孩子。这般点大,也不知犯了什么过错,原因多半还是在出身父母上,倒是可怜了孩子。”
“那……那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越琼田跳脚,“我过去瞧瞧!”
朱大连忙扯住他:“别乱跑……只怕你过去也是无用。”他指了指两人的眼睛和耳朵,“我观对面远近飘忽,声音不闻,又有雾海相隔。说不得所见是真是幻。你贸然过去,说不定就中了旁人的圈套,反倒误事,不如再看看……嗯?”
说着话,朱大忽觉那小孩子身上有异,声音不由一顿。越琼田更是一早已发现了,惊讶的掩住嘴巴:“那是什么?”
只见远远那一端,蜷成一团的小孩子仍被许多大大小小的人影围着打骂。他身单力薄没有还手之力,只能紧紧将身子团起来,把脑袋深埋在膝间,任凭欺凌。但两人分明看得清楚,虽说小孩子毫无抵抗挣扎,却有丝丝缕缕灰黑之气正从他周身散发出来。那些人影责打得越激烈,灰气便涌现得越浓郁,滚动翻腾,宛如那小小的孩子内心伤痛愤恨得以具现。
更为诡奇处,乃在周遭的白雾,一经接触灰气,就如久饿之人乍逢肥甘,涌动之间,紧紧缠绕上去。虽说不过是无形之气,竟也能感觉得到白雾贪婪饕餮之状,将灰气卷起,寸寸撕扯了,尽数消纳。
越琼田终是看明白了,讶然道:“这雾气是在吃……难不成竟是活物?”他忽又想到自己与朱大如今也置身在这茫茫不见尽头的白雾之中,登时通身恶寒,手臂上激起了一片疙瘩。
朱大倒是在三光定乂的金光下安之若素,如有所思的揉着下巴:“那小孩子被人打骂,身上便有灰气散发出来,而这白雾又似以灰气为食……呵,倒与我们栽种庄稼、圈养牲畜一般了!”
越琼田皱眉咬牙:“定是什么妖邪路数的修炼法门,才会这般恶毒!只是这小孩子是哪里来的?要说是被掳来,总不成那些打骂他的……也是被抓来的吧。”
“定然不会是。”朱大迟疑了一下,“不如再看一下,我总觉得哪里还有蹊跷。”
越琼田登时皱起了脸,他心中又是担忧伏九安危,又是在这诡异的雾气中待得全身都不舒服,只想着能快有破解之法,甩脱眼下困境。朱大见他急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便把他的心思瞧了个透彻明白,低笑一声,怀里掏出个小荷包,捏了个东西塞过去:“定心。”
越琼田接在手里,竟是颗粗糙糖果,也不知是朱大在哪一处途径的镇子上买的,难为揣到了如今。少年深吸口气,一把把糖塞进嘴巴,鼓着腮帮子睁大眼睛:“又……不同……了……”
他所指仍是雾气深处,不知何时打骂之人皆不见了踪迹,小小的孩童身上散发出的灰气却不见减少,反而更加浓郁。灰气裹绕中,那孩子的身体似乎抽长长大了许多,渐渐如同八九岁大小,手脚细瘦伶仃,一动不动的侧倒在地上。
这一遭两人却是都看清楚了,那孩子虽说狼狈的蜷缩着身子,所能看到的面貌模样,活脱脱竟就是一个年幼的伏九。一时皆是愕然,半晌越琼田才抓着朱大口齿不清道:“这……明明就是小九啊!”
朱大也愣了愣,但立刻又拉住越琼田:“若这是小九,刚刚的小孩子也该是他。一夕之间,怎么可能让一个人的年岁面貌反复更迭?”
越琼田吞气,转而恍然大悟:“是幻境?难道是有人故意要我们看到……可看这些又有什么用处,难不成叫我们去替小时候的小九出气,把欺负过他的人都打一顿么!”
朱大失笑,只是神色立刻又凝重几分:“在下倒是觉得,能看到这一幕才是咱们的误打误撞,这雾气里的玄机,未必单纯……你看!”
只这说话的片刻,孩童模样的伏九情况又变,整个人趴伏在地,体若筛糠抖个不停,眼看着四肢都几乎痉挛起来,似乎发作了什么病症,显见已是十分痛苦。而随着他无声嘶叫着在地上挣扎翻滚,那股从体内渗出的灰气也在快速膨胀。非但膨胀,更如同层层叠染颜色,已近乎青黑。缭绕盘旋而起,立刻就又被在旁伺待的白雾吞噬。
朱大和越琼田同是一惊,越琼田更是跳了起来:“这……这……这不是小九之前发病的样子……怎么会……”他登时按捺不住,扯了朱大,就要跑过去看个究竟。
朱大到底拉不住他,被拖着一口气前冲了好一段路。然而那诡异的雾气中好似空间无穷无尽,再看孩童模样的伏九,距离两人依旧远近模糊,可望却难及。越琼田已气极跳脚:“这要怎么办!这要怎么办!”
幼年的伏九似已痛苦到了极致,翻滚得不成样子后,双手胡乱在胸口抓挠,眼见着丝丝鲜血迸出皮肤,甚是可怖。而他越是痛苦怨怼,青黑郁气感其愤懑,越发滚滚蒸腾,再被白雾无止境的吞噬下去。虽说还不明了其后到底有何布置,单眼见此景,已足令人心急若焚。
越琼田咬了咬牙:“不成,就算是幻境,也定然与小九本身相干。再这样被这妖雾吸下去,说不得要出个什么好歹。我……我得想法子过去!”
“你有什么办法?”朱大难得没继续拦着他冷静,想来也是见情况实在有些失控。但白雾缭绕,其下不知多少险局暗流,若是没有稳妥的对策,不过再平白多搭进一个人罢了。
越琼田倒是已经想好了,将清缠一扬:“御器凭风而行的修为我虽说没有,但是十几丈内,飞剑来回,倒还难不倒我。既然这雾气噬人,何妨用剑一探。”
“这……倒也是可行。”朱大想了想,一时间也再没其他更好的法子,便点了头。只是他恍惚中,总觉得似乎遗漏了哪一点关键,偏又思索不出,很是熬人。
越琼田说动便动,比起朱大的顾虑,所想简洁了很多,立时掐诀掷剑。清缠雪刃轻颤,一声微鸣,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银光,直贯入雾海之中。
朱大也正在同时叫了出来:“慢着!”
“啊?”越琼田茫然一扭头,只是疑问之词尚未出口,指间忽然一紧,本是牢牢纳于掌中的清缠剑意激荡,竟现不稳之状。
“什……什么东西!”越琼田登时急了,按诀运力,压制颤动不止的清缠。然而浓雾深处似乎生出一股绝大的拉拽吸引之力,粘絮般裹上清缠剑刃。纵然宝剑名锋,却无处着力,反倒要被一点点拉入那不知名处。
越琼田自是不肯放任清缠脱手,咬了牙运功相抗。只是这时他才觉出自己那半桶水的修为本事,越是抗拒,对面拉扯力道越大,忽的脚下一个踉跄,竟被硬生生拖得前移了数步。
朱大这时反应过来自己的疏忽处已是迟了,只得促声道:“是女萝的丝蔓,我们都忘记了……你可还撑得住?”
越琼田额角青筋条条暴出,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我拉不住它……啊!”
忽一声惊叫,朱大伸手不及,就见越琼田正结着剑印的手臂一颤,瞬间如被无形之力拉拽,整个人都被扯飞出去。变生突然,失了术法操控,三光定乂刹那金光泯灭,铺天盖地的大雾立刻汹涌而来,转眼将两人尽数吞没。
越琼田身不由己的一头扎入雾气中,连叫也来不及叫一声,粘稠的雾气已层层包裹上来。顿时如同身陷棉絮,说不出的触感怪异,却也算不上难过。
但不过片刻,许多冰凉细韧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涌来,寸寸缠绕上四肢躯干。越琼田悚然一惊,立刻想到那数也数不尽的女萝丝藤,头皮一麻,拼命挣动起来,同时放开了嗓子大喊:“小九!朱大哥!你们在哪儿?”
声音立刻被浓雾吞没,不见丁点涟漪。越琼田心中当真怕了,用力扑腾着四肢,想要拔出手来。然而雾气古怪,淹没口鼻,全身的力道在不知不觉中散去,甚至脑中意识也在不断混沌远离,忽忽悠身子一沉,意识皆空。
那空空茫茫中,恍惚忘却了该当何时,身在何地,只觉一阵阵凛冽之极的寒风中夹杂着细小冰霰,扑面而来。但未到近前,又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刀刃般的寒意便成了细薄的冰珠,温柔近乎妩媚的从面前吹过。
越琼田晃了晃头,揉着眼睛睁开,一入目就是熟悉的五彩珠霓,云霞明灭,正是自己打小不知乘坐过多少次的云朣胧。琳琅声外,更有冰风呜咽,充塞天地之间。他便努力的伸出一只手,要将座位前大片的珠帘撩开,很是雀跃的大声道:“姑姑,是冻月冰河到了么?”
还显得稚嫩的声音顿时便被大风吹散,只是云朣胧内,八宝悬护,纵然极北雪山寒烈,也丝毫撼动不得。年幼的越琼田兴奋的探头出去张望,一目尽是冰蓝银白,天地在此广阔,宛如无垠,更在他短短九年的认知之中,从未想见过如此景色。顿时半声询问被硬生生吞在了喉咙口,好半晌,才化做“哇”的一声惊叹出来。
讶声未尽,奇象又起。遥遥冰川尽头,忽掀一线银光,起伏跃动,一时间竟难以分辨是何景物。越琼田茫然的睁大了眼睛去张望,耳朵里却先听到了由远及近,自极深封冻之处,隆隆震动之声。那声音愈来愈近,也愈来愈响亮,渐渐非只是从脚下,更如同四面八方,穷远极近,同声而发,震如洪涛。忽的云朣胧车身一动,凌空又高拔十数丈,居高瞰望,正见千里冰河之上,银光积流恍若蓝瀑,一铺无垠。顿时浩瀚无穷的剑意充塞天地,剑波浩瀚,所荡之处,千载冰川一夕化为奔流。而堆银喷雪的冰河浪巅,遥见一人青衣云冠,手挽长剑,踏波而来。
云朣胧宝帘微动,内中吐气传声:“天极剑法的最终一式悟成,本君恰逢其会,正该道一句‘恭喜’!”
越琼田眼底映着那青衣广带的身姿,瞬也不及瞬,忙伸手向旁抓住了一根绣带:“姑姑,那是谁?”
蓦见仗剑人踏浪凭空,飘然而至,遥遥正对云朣胧车前,微微颔首作礼:“英华君,方青衣久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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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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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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