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听。祂甚至能辨出,这风铃是用琉璃还是薄瓷所烧制。
但这个城市,已经静得不似穰原了。五百年来,穰原从没有这么静过,即使在开国之初,祂以駮之姿踩踏这片荒沼之地,也没有如此宁静。而宁静,是因为毫无人迹。
人呢?祂的子民都去哪里了?祂疑惑地想。
忽然,祂听到了哇哇的啼哭声,祂赶紧寻去,寻到了一间土楼,这土楼天井里的大樟木奇生许多乖张的枝枒,人们只要攀个梯子,就能勾着。
因此,这个家庭选择在这株大樟下,上吊自毙。
一家之主身着戎装,想必是站过城门前线的军人,知道已被围城的穰原无救,家人已错失出城的时机,无处可逃,便带着妻子与孩子自尽。选择自尽,也好过牡国攻城之后,可能带来的屠杀之难。
但有一个孩子没死,吊绳断了,把他摔在了地上,折了他的腿脚,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姊扔下他、离他远去。
祂心里极痛,忙将这孩子抱起来,柔声安慰他:“别怕,嘘,别怕,寡人会保护你,别怕……”
祂能做什么?祂能为祂心爱的子民做什么?
长令丘的防线崩溃得太快,饶州投降得太过果决,让婺州失去了招架的余地,穰原完全没有了凭护──除了派出所余禁军守城,保护那些来不及出城的穰原人,并痴痴地等待他方援军到来,祂这个一国之君还能做些什么?
祂不能再这样病弱颓靡下去了……
祂想将这孩子带回求如山养顾,祂无法丢下这孩子,然而此时祂的身子一动,祂的百骸脏腑便汹涌而失控地更位。祂刚感觉到一股蓬勃的力量就要突破祂的额际,正想抑止,下一刻竟见树脂般澄澈的液体滴流了下来。ΗtτPS://Www.sndswx.com/
那液体碰到了孩子。
孩子不哭了,而是抽搐。若再看仔细一点,又不象是抽搐,而是一个生命在迅速地生长与消亡。
最后,那孩子奄奄一息了,满脸皱纹,满头皓发。
祂恐惧地放开那孩子,颤颤地摸上自己的额际。
祂摸到了一只大角,大角上裹满树脂般的体液。
祂后退,不断地后退,体液迤逦沿途,而沿途净是忽而重生又忽而枯灭的草茎,不一会儿,天井满是植物腐败、土壤发酵的气味。
就连那株百年大樟,也因为植根吃到了吸饱体液的泥土,瞬间黄了茂盛的夏叶、萎了足以十人环抱的大干。
少司命不可置信地目睹一切。
祂失控的力量,加快了生长、带来了死亡?
陛下!
忽然,祂听到有人在远方唤祂。
快回来啊──
请回来啊!
祂一愣,往声音的来源──北方的求如山望去。接着,祂感觉自己被一阵狂风吹起,意识被卷入了一片昏昧当中。
当祂再睁开眼时,祂看到了祂寝殿中华丽的天花藻井。
“陛下!”与其他官员守在一旁的大都堂,见少司命神智清醒了,感激涕零,就要起身欺上。
少司命正被侍女扶起身,却有晶莹如树脂的液体从额头上滴下……
祂一怔,那不是梦。
而是祂虚弱的肉体抓不住意识,意识四处流窜,祂方才眼见的、碰触的,都是再真不过的现实。
众人也惊恐地看着少司命额际间的变化。“陛、陛下──您的角──”
“不要过来!”少司命喝斥众人,推开了扶持祂的侍女,不料还是太迟──那侍女着地时,已是白发苍苍、佝偻如虾的老妇。
“通通退下!”祂摀着额,有些不知所措。“不准靠近寡人!退下──”
司生的祂,却让生灵涂炭,此刻的祂和这个国家一样,已是病入膏肓,只会带来死亡而已。祂能做什么?只能赶开祂的臣民,消极地保护他们,祂还能做什么?!
众人争先恐后地退出殿外,只有朝仁毫不畏惧,挤上前来,将那齿落发白的老妇扶了出去,才又回到少司命榻前候着。
“桑之木……”祂警告他:“千、千万不要碰到它……”
“我知道,陛下。”朝仁冷静地说:“当禁族人崇拜千年的神树即将退回太一神的身畔时,神树也会流出这种……我们族人称之为『死脂』的液体。”
谈话之际,那股体液已经漫延周遭,所经之处,都是原本肉眼看不见的生命的生生灭灭,不过一会儿,室内瀰漫了浓重的腐味。
朝仁不得不起身后退。
“你想说……我也会像那株神树一样,退回太一神身畔?”少司命虚弱地问。
“不,”朝仁坚定地答:“我想说的是,陛下跟无知无感的神树不同,祢必定会用其它方式找到康复之道。”
“什么……方式?”
“以人的意志,陛下。”朝仁直视少司命黯淡的眼瞳。“祢,不是植物,也不是家畜,祢是人们的神。五百年前,祢不正是向大司命证明了这点吗?我相信,五百年后,祢同样可以再次证明。”
少司命牵着嘴角。“寡人都不知桑之木的口何时变得如此有才……”
说完,祂的身子忽然陷入一阵痛苦的痉癴与紧绷。祂缩着身子,忍了一阵,才又勉强自己开口:“饶婺二州既破,不会有援军了。”
“陛下?”
“围城已有五日之余,却仍无他州援军相助,想必亦是遭他路牡军牵制,连一封信息也传递不出……此刻进击的大司命,已非五百年前的大司命,如此轻易对付。”祂凄然一笑。“所以……寡人不能再拘泥了,得再想些别的办法。”
祂深吸口气,歛起脸容,道:“桑之木,传寡人旨意。”
朝仁听出了祂语气中的决然,不禁也肃然候旨。
“组搜索班,搜出所有城内余民,带往求如山。”少司命喘着,再说:“山后有二道,一道往东北穷州,二道往西北荒州,可分壮丁、老弱二队,让大都堂、副都堂二人分率,领官民出逃。”
求如山山势往北延伸后,分岔东西两道主稜,东入穷州,西伸荒州,前者山势陡峭崎岖,后者平缓绵长。在建国之初、局势尚且不稳、随时面临牡国来袭之时,官方在这两道稜在线修筑逃命栈道,以防遭受围城歼灭之际,国君无路可逃。
“陛下?”朝仁一愣。“那不是祢最后的命道吗?”
不料,修筑栈道的主人却说:“寡人不逃。”
“陛下!”朝仁大惊。
“总得有人留下来,面对大司命的债。”祂淡淡地说:“何况……寡人这副身体,看来是撑不久了。”
为何短短的五年内,会让少司命与禁国如山崩似地一夕颓倒?只因为祂曾表现出不符太一神所希望的野心?所以要这么残忍地惩罚祂?但少司命毕竟是司生之神,是一尊会温柔地眷顾人的意志的神,即使祂被认为误入歧道,却也仅仅是诚实地遵从身而为人的欲望本能,祂唯一的错,就只是因为表现得太过像“人”。难道太一神觉得人是万恶的渊薮吗?朝仁看不透天意。
“快点动身,桑之木,穰原城破,只是早晚的问题。”少司命催促:“穷州栈道陡窄,荒州路途遥长,现在一刻都不容耽搁。”
朝仁定了定神。“我明白了,陛下。”他跪下,朝少司命恭敬一拜。
少司命看了,笑得苦涩。“真不敢置信,桑之木,寡人竟然曾经为了树生的事,这么痛恨你。”
“事情都过了,陛下。”朝仁坦荡地说:“祢是赐给我『朝仁』之名的主,我不会辜负祢的好意。”
祂深深地看他,感激地说:“谢谢你,桑之木。”
祂因为嫉妒与贪婪而自缚的结,曾重重地伤害了朝仁,如今却被他大度地解开了,除了愧疚与感恩,时间所剩不多的祂,不知还能为他弥补些什么。
最后,祂只能再说:“好了,快走吧。”
“你们确实得快。”这时,一道柔人的声音唐突地窜入两人的空间。他们赶紧往后一看──
雕着百花的窗棂上,映出一个女人的影子,影子将门轻轻一推,响起一阵清脆铜铃的同时,一朵艳红的牡丹立现于晴朗的日光下。
是身着大牡服饰、面饰大牡妆容的皇后。少司命看她的眼神既冷又刺。
“因为不必等到城破,”皇后款款地走了进来。“父皇就能占领求如山。”
“什么意思?”少司命冷冷地问。
皇后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孱弱的模样,久久不语。
少司命与朝仁都以为,接下来会听到胜利者的宣语。
然而,皇后只是无情无感地道:“调一些硃砂,让陛下饮下吧。”
少司命不信任地瞪着她。
“陛下大概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变化,不知如何应变。”皇后说:“但父皇若用力过盛,或烦忧躁怒,便经常如此。
祂会调饮硃砂,镇定心神,瓦解惊悸,元气即能收敛。”
“寡人怎能确定,皇后不是想趁机毒害寡人?”少司命反问。
皇后挑起画得艳红的细眉──大牡浓艳的红妆,让她表情上的每一瞬动静都因此生动而鲜明。她不在乎地笑道:“信不信就由陛下自己裁决吧,现下妾身已经没有这等闲情逸致了。”
她遥遥地望向远方,轻轻地说:“父皇很快……就会将妾身『取而代之』。”
朝仁一怔。“娘娘是指?”
“父皇的神智,即将移驾至妾身身上,到时妾身还能保有多少自我的意志,实在是说不准,因此……”皇后移步至少司命榻前,优雅地欠了欠身:“妾身此行,也是为与陛下告别。”
少司命睁着眼,一时无法接受这消息──虽然祂早就明白“分身”的命运,甚至曾以这样可悲的命运讽刺过皇后。
你以为你父皇生下十子十女,是因为祂爱你们的母亲吗?还是祂真心爱你们这些孩子呢?你那么天真啊,妘婙。
凡人诞下子嗣,是为延续血脉的时间。大少司命同属长命之神,根本不需如此。祂生下你们,只是要多几具傀儡,好深入四方列国,作祂大司命的分身。
大司命的子嗣,和每个牡国的黎民一样,都不过是为了替大司命延展其活动空间与彻底发挥牡国主权而生的“躯壳”,可以随心寄宿、恣意套用。又由于血缘相近,子嗣的躯壳使用起来比其他宿主还要得心应手、耐用持久,而同为神体,大司命的神力亦得以透过躯壳跨越千里、顺利施展。加上牡国皇族的身分,最适合派任或下嫁他国,进而在适当的时机,由大司命“移驾”、掌握或干涉该国的政权。
这些子嗣平时还可保有自由的灵魂,然而一旦大司命决定使用分身、寄宿躯壳,祂过于强势的能量与意志反会将宿主的三魂七魄一一灭除,以达到对躯壳的完全主控。即使大司命最后退出了躯壳,宿主也回不到原来的自我了。
此时,在即将攻破穰原城、占领禁国领土的前夕,确实该是大司命的分身派上用场的时刻。
少司命早该预料到,但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我去请人调硃砂。”朝仁也明白现下刻不容缓,得趁大司命尚未染指求如山时,尽快将剩余官民撤出穰原,他便以为少司命调饮硃砂为由,匆匆退下,向大副都堂二人传达少司命的旨意。
寝殿只剩下夫妻二人。
“这样也好,陛下得快快饮下硃砂,调养身子。”皇后说:“届时陛下亲自与父皇相谈,自然得顾及体面,才不会让父皇看轻。”
少司命沙哑地问:“为什么……要告诉寡人?”祂指的是大司命即将前来主控分身一事。
祂狠戾地说:“你不怕寡人砍下你的头颅?让大司命没有分身可据?”
“妾身也不是没想过。”皇后却应对得云淡风轻:“但总觉得……得趁尚保有自我意识前,先来与陛下道别才行。毕竟,等父皇移驾之后,妾身就不会再是妾身本人了,就连当年如何厌恶作陛下妻子的记忆,都会消失遗忘。妾身思来想去,若连一声别离也不道,不免枉费了这五百年的相处与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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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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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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