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恶……”少司命疲惫地笑了笑:“寡人以为,你是什么都无所谓……”
“陛下知道为何是厌恶,而非无所谓吗?”皇后问。
“你我从不曾坦开心胸说真话,寡人如何知道?”
皇后呵呵地笑:“陛下说得对极了。”她说:“让妾身感到厌恶,是因为挫败。”
少司命不解。
“而之所以感到挫败,是因为……”她的嘴角牵得有些凄凉:“妾身也曾希望与陛下好好相处。这不是父皇的命令,而是妾身的自作主张。”
少司命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好不自在地撇开眼睛。
“然而,与陛下成婚不过两年,妾身便自知失败。夫妻彼此不但话不投机,更是处处隐藏利益、陷阱、讽刺与输赢的玄机,妾身实在觉得无趣又厌恶。这厌恶感就如此延续了五百年。”
少司命无言。
“不过,现在回想,这厌恶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至少妾身还能有自主的情绪,去分辨喜悦与忧郁的不同。”皇后再说:“待父皇移驾,就连这点反感的记忆,妾身也都将被剥夺感受的自由。所以妾身认为,还是趁现在说出来,让陛下知晓一下,较妥。”
忍受彼此五百年了,但到了真要分离的时候,竟然还是会感到不适。
祂呼了口气,忍着心口一股莫名的梗塞。“寡人明白了。”
顿了一下,祂正视祂妻子火红的眼瞳,又说:“谢谢……你的实话。”
“陛下何需言谢?”皇后自嘲地笑了笑。“照陛下往常的认知,必定认为妾身不过怀有私心,希望有人能够替自己记得失落的自我罢了。”
“寡人会记得你。”祂认真地说。
这股认真感染了皇后,她收起了笑容。
“有些事,看来也得趁现在说清楚,以后便无缘了。”祂再说:“寡人厌恶的,从来就只有『皇后』与『大司命皇女』这两层身分,至于妘婙这个人……”
神奇的,皇后看似无懈可击的妆容上,微露出一些象是期待的情绪。
“虽称不上喜欢,但也……不曾恨过。有时甚至希望,彼此能够像一对友人一样,聊聊无关利益的琐事。”
然后,她又笑了,笑出了五百年从未曾显露过的真情。这一刻,她是妘婙,而非皇后,或是大司命的皇女。
“是吗?”她说:“听陛下这么说,妾身便开心了。”
告退前,她再欠了身,说:“如此,即便陛下当下就要赐死妾身,妾身亦甘之如饴。”
此时,有侍人送来了硃砂药饮,见有外人,皇后便再度敛起妆容,转身,昂然离殿,铃声随着影子的淡出而飘渺地远去。
少司命静静地听着这阵铃声,想象以后再听到时,将不再是这种心情。
该不该杀了皇后?让大司命毫无机会登上求如山?
少司命若有所思地看着侍人。
“陛下?”侍人无法靠近祂,只能隔着远远的,怯怯地问:“请问有什么吩咐?”
若要斩杀,就得让这名侍人秘密传话,立马派出剩余的走查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砍下皇后的头颅,不能有任何迟疑……
最后,祂开口──
“不,没什么,”祂说:“把硃砂搁着吧,寡人会喝……”
祂下不了手。
不只因为祂天生就注定是一个司生之神,必须保有慈悲与温柔。
更重要的是……
即使这个女人是大司命的分身,终要来灭亡祂的国家与人民,然而不可否认的──她也是与祂相处了五百年、一起领受长生而寂寞的滋味、甚至曾经希望与祂和睦共存的……
同伴。
而就在少司命饮下硃砂、逐渐收敛元气、恢复体态的同时,街市掀起的一阵骚动,不安地传上了求如山。
原来,围剿穰原城西的牡军,用力箭抛射了一物入城。穰原守军看了大惊,是一颗禁国士兵的头颅,而头颅口中塞了一封书信。
书信火速呈上求如山,由大都堂代为接收,而朝仁正巧在与大、副都堂二人讨论将穰原余民循山后栈道撤往穷、荒二州的可能。
大都堂读了信文,面色惨白。
“尹都堂?”朝仁发现不对劲,忙问:“发生什么事?”
“该让陛下知道吗?”大都堂迟疑地问。“现在……毕竟没时间烦恼这问题啊。”
朝仁急,干脆夺了信文自己读。
他猛地一震,脑勺火辣,象是被人狠狠搥了一记似的。
因为牡军在向少司命张扬──
他们已生擒了杭树生──这个少司命最重视的诞降师的功绩。
“树生……”他感到晕眩。“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本来还庆幸穰原在遭到围城之际,树生与尔穆月并未留在城内受苦受惊,可现在却发生了这种比受困围城还要骇人的大事。
而尔穆月呢?依尔穆月的个性,应该是誓死都会保护树生的才对──除非,他也遭遇了不测。
朝仁全身寒凉,坐立不安。
更令人担忧的是,树生的诞降术已被禁主封印,根本施不着力,若大司命擒人的本意是想利用诞降术,祂最终知情了,是否会恼羞成怒,进而对树生不利?或是察觉树生尚有一半的术力深藏体内,即便要牺牲树生的性命,祂无论如何也要占为己有?
他不禁害怕又懊恼,为什么太一神要让树生遭遇此难?明明这孩子即使在拥有万能的诞降术之后,也从不骄矜,只知道付出,付出之后却必须战战兢兢,担心自己异样的能力遭到凡人排拒误解,而如今又要一再受到失去与剥夺的考验。
管人家怎么看诞降术,诞降术既能救山,我就要救山。我想我爹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他想起她曾这样坚决地告诉他,心里就像刀割一样难受。
这孩子一直在坚强地往前看,好不容易才让自己走到不对自我质疑的一步……
“三爷……”大都堂与众人见他神情凝重,无不小心翼翼。
“诸位。”朝仁开口,眼神坚定:“求如山与穰原百姓,就拜托你们了。”
“咦?”
“我必须先走一步。”
“三爷?!”
他站起身。“我得保护我的学生。”
大都堂很不满。“三爷,穰原城与失去能力的诞降师,孰轻孰重,你要有分寸!”
朝仁回首一瞪。他轮廓深,眼际黑白分明,这记瞪视,让在座者皆心头一悚。
“你要跟我说分寸是吗?尹都堂。”他硬着声音说:“我是杭树生的老师。老师守护学生,天经地义,这不是分寸?”
“何况──”大都堂想再说什么,朝仁又打断他:“穰原人有你们,足够了。但杭树生,这个对禁国付出如此之大的诞降师,正孤身一人面对大司命,我不去,谁能去?有人愿意吗?”
他环视众人,每个人一触到他的视线,便羞愧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这就是凡人的自私,朝仁不禁感到一股厌恶反感,当树生总是一马当先地冲往洪荒地带救灾时,有人会出声阻止或欲言又止吗?
但那孩子仍是执意忽视这肮脏的人性,努力尽自己的本分──事实上,也没有人胁迫她,要她承认用诞降术救世是她的本分。
他怎能不心疼她?怎能不守护她?
尔穆月生死未卜,那孩子如今只有他了。
最后,朝仁的眼冷冷地对上大都堂,威胁地一瞇。“现在不是追究私人恩怨的时候了,尹都堂,你的孙众如今安稳地避居婺州深山,你有何不满?身为中州大都堂,就该有大范的气度与格局。”
朝仁的强势,让大都堂哑口无言,也无人再有异议。
“那就,祝诸位顺利。”
朝仁生硬地行了一揖,便虎虎地步出了众人的视线。
背影充满了无可反驳的决然。
在黑暗中,树生一直听到水滴的声音,还有,尔穆月的……
树籽,走,快走。
不要管我,你走,快。
你先走,我一会儿就来。
不要担心。
在我们约定好的地方见面。
别怕。
每次、每一次,他们遇到了危险,他都这样催促她。他甚至喜欢说谎,只为了让她心安。
这次,也是一样吗?
她感觉到尔穆月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到好像只要张开眼、伸出手,就可以看到他、碰触他。
他追来了吗?他平安无事吗?
于是,她睁开眼,等不及想要握握他粗厚而温暖的大手──
然而,她首先看到的,是一滩血泊。水滴声不止,是因为血流成河。
然后,她颤颤地抬头,往上看,悬立在眼前的,是一具被高高挂起的死尸。
而死尸的乱发下,是尔穆月深深凝望她的表情,好像在说──
别怕,我不会离开你,树籽。
树生失声尖叫!
惊醒的剎那,她的鼻腔呛入了海河交界处瀰漫的咸腥,以及木头潮湿的霉味,与人体的汗骚、亵物的气味,让她的脏腑一阵天翻地覆的搅动,但胃中无物,她只能痛苦地干呕几下。
从缝中渗入的微光为晦暗的空间勾勒出一点轮廓──这是一间木头搭起的长方小房,无窗,四角、中央皆挤满了静默的影子。再仔细一看,原来影子都是人,像难民一样疲惫、有气无力的人。
有风钻入缝中,微微带来了海、阳光、土地的味道。
小房在上下晃动,自成韵律,像漂浮在河涛之上。
止了吐劲后,树生才感觉到头脑钝重,四肢肿痛,一时半刻动不了身,只能随着这河涛的韵律昏沉下去。
她愣愣地看着那刺目的日光,喃喃地说:“阿月……你有跟来吗?”
她想起刚刚的恶梦,还有她被尉孤击昏前,所看到的伤痕累累的尔穆月。
尉孤……真的杀了尔穆月吗?
想着,她的心被重重地一捏,痛得她默默地掉下了眼泪。
“我还看得到你吗?”她说:“还看得到吧?对吧?阿月,还看得到吧?”
谁能替她回答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小房轰隆一震,码头上才有的嚣闹呼喝与繁忙活力,渐渐晕染了进来。
小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象是爆炸一样,门被粗鲁地踹开。
“起来!起来!”来人说的虽是禁国话,却带着浓重的异国腔调:“你们是来服侍人的,不是让咱们牡国人来招待你们,别像猪一样慢吞吞的!快给我起来,下船!”
房内掀起了不安,树生听清了,与她同船的,都是禁国的荒州人,口中嗫嗫嚅嚅的,都是荒州方言。
怎么回事?她和这群荒州人,来到了牡国吗?她推敲现下的处境。
来人再催:“起来!咱们手上可是有你们亲手画押的契券喔!一个都别想耍赖!是你们自愿上船的!”
“怎么回事?”树生虚弱地爬起身,问着旁人:“你们都是自愿来牡国?为什么?”
“能怎么办?讨生活呀。”荒州人无奈地说:“穰原城都快被大司命拿下了,内地自身难保,没有人会来管我们死活──马蹄都挡不了了,还挡什么海啸?”
“什、什么?”穰原,禁国的心脏,要被牡军拿下?树生一时无法消化这讯息。
又有人说:“刚好有两艘牡国大舰停在澟县的海港边,招纳劳力,说是牡国包吃包住,这么好的条件,我们能不来吗?”
“即使海啸退了,都是盐的田地,也种不出庄稼了。”
“瞧,有人还把一家老小都带上来了呢。”んτΤΡS://Www.sndswx.com/
树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她想大骂──你们都上当了!牡国人根本就是想把你们当成畜牲一样的劳力!可是她也没资格指责他们的抉择,他们分析得很对,穰原都快要被大牡的爪牙吃掉了,又有何余力保护他们免受海啸侵扰之苦?
她的双手又在蚀骨地痛了。她懊恼地紧紧握住,恨不得马上找一把刀子,砍了这双无能阻止荒州人离乡背景的手。
除了树生之外,在场所有人都被发配了绳索,套上脖颈,一个接一个,一串接一串,像物品一般,被领头的牡国人拉出了房。
简直就是奴隶。可悲的是,他们自愿沉沦为奴隶,而禁国无力保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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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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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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