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生急慌得哭出声。“我没说!爹,当我没说!我没有说──”她这才知道,刚刚那句指控,对父亲的伤害多大。那个恨字,自以为是地切断了她与父亲连系。
她埋在父亲的胸前哭着:“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不要──”
父亲用力握住她的手,一下,让她天真地以为他反悔了。可最后,她的手还是被松开。父亲站起来,朝门口跨了一步,开始离她遥远,那条她以为怎么都不会断的连系,逐渐稀薄,即将断去。
这次,连眼泪都没有用的了。
“我不会再让你害怕的了,树生。没有我,就没有人会伤害你。”父亲想到什么,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真有点傻呢,是不是?”他喃喃自语地诉说着绝望。“打从一开始,这么做就好了,早知道就把你留在穰原就好了,我一个人去死就好了……”
树生哭得哀痛,想喊一声爹,都不成形。
父亲打开了门,戍州早晨的寒风灌了进来。
“不要哭,树生。”风把父亲的声音吹冷了,也没再让他回头,看她一眼,拥她一下。他只是残忍地说:“这或许才是,对你最好的。”
他跨出那一步,毫无犹豫的。连树生的眼泪都唤不回。
薛植进来时,看到树生窝在桌边,对桌上特地为她准备的甜麦糕和热羊奶视而不见,只是低着头,郁郁寡欢地扭着自己的手指。他挑眉,显然对这当下的景况感到难以置信。
下属趋前,凑耳向长官报备。“疆图侯卯时已动身上路。”
“真不敢相信,这事真成了?”薛植哼了一声,说:“我还以为他怎么都不肯对这孩子放手。”想起那天谈判时,即使眼睛半盲,身受创伤,疆图侯的态度依然强硬,颇有玉石俱焚也要亲自保住女儿安危的强势。那强势曾让他不屑又好气,没想到才不过三天,他的态度截然扭转,他女儿就这样轻易地落在他们手上。现在他倒是好奇,这三天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如此,事情不是更好办?”下属开怀地说。
“也是。”事情能顺遂办成,薛植自然也得意。
他坐在树生身旁,撇了一块仍温热的甜麦糕,递给她。“吃些吧。这是戍州特产。第一次来戍州吧?该尝尝味道。”
树生摇头。
薛植只好自己吃起来。他边吃边若无其事地问:“你叫,杭树生,是吧?”
“是……”她的声音像刚出生却被遗弃、没奶可喝的小猫崽。
“你父亲签了状子。”薛植拿出一只奏本摊开,让孩子看上头的红泥押印。“由我们全权安排你日后的生活。”
树生瞥了一眼,那红印火辣辣的,刺得她眼好痛,眼眶又红了,她赶紧低头。
“连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对不对?”薛植问得很直接,并不因为树生是孩子而收敛。“叔叔也不敢相信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爹就这样把你抛下?你能说说看吗?”
树生的身子一抖,脸埋得更低。
“算了,不勉强你。”薛植无所谓地拿着帕子抹手,拍掉糕屑。“你想回穰原,还是在戍州生活?我们尊重你的意愿。”薛植没有生子,没意识到同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这般说话太过吓人──尤其是要一个刚失去父亲依赖的孩子,强迫她选择自己日后的命运。
树生惶恐得像站在悬崖边的人。“请问……”她怯怯地问:“跟我们一起来的叔呢?他还在吗?”至少浮魈是她认识的人,若要走,她想跟他一起走,不管他的真实面目到底是什么。
“很遗憾,他早你父亲一步,已经离开奉洙了。”薛植说。
“那……我能不能跟我爹一起去牡国?”树生发现,她只能靠自己了。这种骤然逼迫自己要独立自主的感觉,让她很慌。“我爹应该还没走远,我可不可以……”
薛植不喜她岔开话题,不耐。“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回穰原,一个,留在戍州。别瞎扯别的。”
树生感觉自己的眼泪快溃堤,可连她一个孩子都明白,面前这些大人,不会因为她流眼泪就对她有所怜惜。这一刻,她被迫要成为一个对自己负责的大人。
她吸口气,忍住哽咽。“我,我要回穰原。”
“很好。我明天就给你安排车子。”薛植说:“回穰原后,继续上原先那所匠学,行吗?”
“可、可以。”
“至于你回去后要住哪间安孤营,到时我们到穰原再谈。”薛植收起那只奏夹,离座。
“安、安孤营?”树生一愣。
薛植说得理所当然。“你没爹没娘的,当然要住安孤营。”
他没心思察觉安孤营这词,对孩子有多么残忍。
离开前,他指着那盘甜麦糕和羊奶,说:“特别给你准备,吃完它,别浪费了。”
树生也只能乖巧地端起那碗羊奶,忍着恶心的腥羶味,认份地喝完。失去父母眷顾的孩子,没有任何耍任性的资格。
待薛植等人离去,胃里的翻搅再也控制不住,树生摀着嘴,赶紧到盆架上大吐。她吐得双脚发软,跪在地上,地上好冷,她蜷缩四肢,窝进角落。
她瞪着刺眼的天光,想着:安孤营……
回穰原后,她就要住进安孤营了。就像薛植说的,她没爹没娘的,不住收容孤儿的安孤营,她要住哪儿?
没有亲人了,什么都没有了。她忍不住嘤咛一声,眼泪滑了下来。
她吓了一跳,习惯性的连忙用臂膀掩着口鼻,怕自己的哭声会被听到。可转念一想,父亲抛下她走了,还有谁会在乎她是不是在哭,为什么而哭。这样,她又何必忍着。
于是,不再忍了,她放任自己,哭得声嘶力竭。
店伙计见薛植出房,赶紧上前耳语。薛植一听,马上回到自己的客房。开门一见来客,他堆起讨好的嘴脸,逢迎道:“让儿怀大人久候,真是失礼。”
样貌清秀、左眼旁生着一颗妩媚哭痣的男人,看人的模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与冷淡。他说:“都准备好了?”
“是的是的。”
“疆图侯呢?”
“今早卯时才走。”
“逼走他可真不容易,薛植,有劳你了。”
“不不,应当的,为东主子,我心甘情愿。”虽然他什么也没做,疆图侯突然撒手走人,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不过能平白居上功劳,他倒也乐意。
“派人好好盯着,不准他掉头。掉头,就杀了他。”
“能杀?”薛植不解。
“有他女儿,何必要他?东主子受够他了。”
“是是,我赶紧安排人盯着。”
“那个叫浮魈的男人?”
“前一天就被疆图侯轰走了。”薛植担忧地问:“可让他流落在外,没问题吗?毕竟我们也是透过他才找到疆图侯的行踪,或许还有些用处?”
原来那夜,捉拿杭乐安的人能无影无踪地突然出现,是因为侍魇师儿怀发现浮魈的特殊。平时,为了助东主子有效控制戍州人心,侍魇师便在全境释放大量由他的术气演化成的魇虫,寄居在常人梦中,利用它来窥探、进而改造他人梦境。这片窥梦网织得绵密广袤,几乎全戍州都在他的掌控与监视下。当得知疆图侯父女进入戍州时,他也曾想利用魇虫的侵入,让东主子得以锁定他的踪迹,但迟迟无下文,他想,毕竟是活了两百年的诞降师,若连魇虫都防不了,也白度了这些年岁。只好放弃这条线索。んτΤΡS://Www.sndswx.com/
但御言师被杀的那天,他却发现了这个叫浮魈的“鬼”的存在──唯有非人,才能不被御言师的话语侵扰。于是他再度释放魇虫,快速搜刮能够寄居的“新窝”。最后,一只魇虫找到了一具寄宿体,但魇虫回报给他的答案却很诡异。
它找不到梦可蚀。
只有鬼,或是一股术气的集合体,才不会有梦。因此,他循着魇虫栖息的轨迹,找到了那只鬼──那只鬼长得和疆图侯几乎一模一样。而那只鬼的身旁,正是疆图侯父女,结果便轻易地落到了薛植等人的网里。
也多亏雀庆和疆图侯横跨两代的恩怨,让他们抓到这个空隙,将护女心切的好父亲从他女儿身边逼开。多次的冲突与失利,让东主子已经死心,放弃了这个始终不愿配合、也落不入他们陷阱的诞降师,可如今却有他女儿可以代替他,完成那幅末世图的使命,倒是一大转机。想到末世图能成,东主子近日也少做了许多恶梦,睡得颇为安稳,儿怀自己也心宽了。
“不必,他也没什么用处。”考虑半晌,儿怀说:“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个孩子的诞降术。”
“可靠吗?是否能胜任?”
“据御言师最后留下的口信,她能在一刻内诞降出画中物,活灵活现。虽没她父亲那般厉害,至少堪用。”
薛植表示疑虑。“既然如此,为何非她不可?找其他诞降师亦可,不是吗?”
儿怀不愿多说。“薛植,这次有劳你通风报信,功劳不小,我会呈报给东主子,必有大赏,好好回穰原等着吧。”
薛植很机灵,知道这问题不该多问。他作揖道:“多谢儿怀大人提携。”
儿怀站起身。“那女孩呢?”
“在二楼房里,我带您去。”说完,薛植恭敬的开门,领他前去。
途中,他问薛植。“若明日找不到这女孩,你想好理由了吗?”
“是,大人,我已跟这家客舍伙计录取口供,若雀庆大人查办下来,他能替咱们做证,是这女孩自行趁隙逃跑,请别担心。不过……”薛植得意的呵笑。“我想,若这末世图的事成了,朝廷也无暇顾及一个孩子的行踪吧。”
“没错。”儿怀哼一声。“不过,周到为妙。你做得很好。”
他们进了房里,看到树生倒在地上。他们不以为惊,平静地差人将女孩抱上床榻。那人探着孩子的鼻息,说:“睡得很沉,没问题。”
原来那碗羊奶里,掺了引人昏麻的迷药。
儿怀挥手,要所有人都出去。薛植离去前,打量着空手的儿怀,问:“大人没带画来?”
“那画不能乱碰。”儿怀盯着女孩,说:“我自有办法。你出去吧。”薛植诺诺称是。
儿怀从榻上取来木制枕头,枕头边侧凿有一只小屉,专放助眠香料用的,做得精致点的枕头都有这层机关。他拉开小屉,从怀里抽出一张已画好符文的符纸,用力一抖,符纸瞬间变成黑色扭曲如水蛭的虫,那便是魇虫。他放进小屉里。
他小心地抬起女孩,将枕头垫在她颈后。虽然知道她陷在迷药里,根本扰不醒,但无意中他的动作仍是谨慎,因为他的认知里,树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他又望着女孩,那是一张睡得香甜的脸,是迷药所致,但那双眉坦得平静舒朗,只有孩子有这般能耐,能在入睡时全然抛开醒着时的烦忧,因此他们很少自生魇虫,会作恶梦,都是被外来的魇虫侵入。他已经很少看到孩子了,他以为加入蚀、随侍在东主子身边,长陷在以虚假、谎言为贵的尔虞我诈里,他心里那块稍稍柔软的地方已逐渐硬化,没想到看到孩子干净的睡颜,仍让他流连驻足了一番。
当这孩子真真实实地躺在他面前,他才意识到即将做出的事多么残酷,根本不如空口说的那般容易──他要让这孩子经历连大人都承受不起的恶梦,甚至教恶梦杀死她。
他闭上眼,努力想着东主子最常说的一句话。
“你对人家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他再张开眼,看向女孩,眼神已一片冰寒。你要骗谁?儿怀。他想,早料到自己下不了手,那何必将御言师发现这孩子也会诞降术的事告诉东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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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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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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