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客舍,杭乐安就看到贴告大剌剌地展在柜台伙计身后。他压低帽檐,问:“你们的房还能住吗?”
“行,虽然倒了半边,不过另半边完全没问题。”伙计说:“不然我们在外头也有搭毡庐,您不嫌弃,也可选那儿。”
“房里有炕床吗?”
“有的有的。”
“我要一个房,吹不到风的。”
“好的。”伙计要求。“客官可有『旅状』?”所谓旅状,即是户部官府发给长期行旅行商者的身分籍贯证明。
杭乐安啧一声。还要看这些东西,真麻烦。
伙计又心平气和地说:“还有,要烦请客官摘下兜帽。”他指指头,又指指身后的贴告,笑得歉意:“抱歉,这是官府近日下的命令,我们得遵守才行。”
杭乐安深吸口气,暗自准备妥当。他一摘下兜帽,眼睛马上紧捉伙计打量他的眼,轻而易举就让他相信──他是个平凡无奇、留着翘曲胡子、有点矮胖的殷实商人,也拿出了他在耀州申办的旅状。
伙计看着幻象中的耀州旅状,客气地笑道:“客官是耀州人士啊,那里一切都好吗?”
“很好。”杭乐安佯装轻松地说:“东方的汤国没再发大水,作物都生得好,谷价颇稳。”
“马上住进来?”
“我还有些行囊在外头,我搬进来。”
走出客舍,杭乐安松口气,揉揉痠疲的眉眼。虽然施一次孽画所耗费的精力,就像连续三天三夜不睡,但今夜总算能让树生睡个像样的觉了,这比什么都让他精神振奋。
他朝树生躲藏的断垣走去,经过一辆用驴拉的板车,板车上头贩售各式刀材还有磨刀石。他停下脚步,观望了一下,正在帮客人磨亮弯刀的摊主子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殷勤招呼:“您慢慢看,这刀材都是穷州永岩铁矿打造。您知道永岩吗?永岩出的刀,连都拔侯都爱不释手,命令麾下骑兵都要佩带永岩出的弯刀哩!”
杭乐安没多听这巧言,只是拿起一盒用木箧盛装的刻刀,问:“这刻刀多少?”
摊主子抬头看他,说:“一张竹纸……”他声音变轻,紧盯着杭乐安的脸看。
杭乐安一愣,这才察觉自己没带上兜帽,让人认出这张被通缉的脸。他犯了这离谱的大意之过,只因为他想,树生需要一组新的刻刀,去刻那些令她觉得愉快的刻版,以后上匠学,也一样要用到。
他只是想再看到树生快乐的脸。
他赶紧定神,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不放。他强压疲惫引来的涣散,在心里急就了一幅画,让自己在这摊主子的眼里成了一个教人一见就为之惊艳的美娇娘。
“一张竹纸吗?”他掏出钱,摆在摊上。
“是的,姑娘。”摊主子红了脸,对杭乐安画出的一抹娇柔笑颜憨笑。
杭乐安正要下最后的劲道,好让这人完全相信自己真是那让他脸红心跳的貌美少女,不再纠缠质疑──然而,余光瞥见的东西,又使他分了心。
他瞠大眼,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瞪着站在摊主子身后的一个男人。
这男人绑了个潇洒的松髻,任浏海在他额前飞舞,飞舞的浏海下是一双被笑意浸满、淹去许多心机、可能会被误以为和善的笑眼。他穿着羊毛织成的长袍,麻绳箍着腰,乍看之下,完全是个戍州子民无疑。
但杭乐安知道他根本不是。
最后的劲道没下足,摊主子很快回到现实。他踉跄后退,恐惧地叫着:“你、你是──”
杭乐安喝道:“钱给了!”收起刻刀,赶紧往树生所在的断垣奔去,留下被他掀翻的骚动在后。
那摊主子朝周围巡查的骑兵喊着:“杀人犯!杀人犯逃啦!官爷──”
杭乐安随即听到顿重的马蹄声朝他逼滚而来。
他咬牙,利落地翻过那座断垣,忽然落在树生面前,让孩子吓了一大跳。他没来得及解释,抓住她的腰跳上马,飞奔离开禄合。
左方骑兵眼看他要出镇,立马甩出绳套,神准地套住了他的脖子。他赶紧将拳头塞进绳套里,不让对方勒实他的脖颈。
树生回头,见他被套出,慌张得叫不出声。
“不要管我!”杭乐安叫道:“抓紧马鬃!”
树生知道自己什么事也帮不了,能不成为父亲的累赘就是帮忙。她听话的回过身,紧抓马鬃,死死地闭着眼。
杭乐安紧夹马腹,放开马缰,稳稳地用下盘的力道抓持平衡,不让彼此落马。他开始感觉到骑兵扯动的力劲,他也拉住绳索,施力要将对方拖过来。两方僵持,不相上下,杭乐安刺痛马腹,让马跑得再快,加助他拖行的力量,终于将那骑兵给扯下座骑,在地上拖拉数尺才松手。
他连忙把绳索解开,却见右方骑兵已拉弓,手一松──
他慌急地压住树生,矮身躲过这锐利的一阵破风。
对方是擅长在马上打仗的骑兵,马上又抽出数箭,要朝他连发。
杭乐安急得一身冷汗,这危急片刻,他想不出诞降术能怎么帮他?
忽然,那骑兵中箭落马。
杭乐安愕然地看着那阵被翻滚的人激起的雪花,又望向那出手相助的人。
那人从容地收起弓,拣起缰绳,继续让奔马追随杭乐安。见杭乐安望着自己,他微笑,眼瞇得像弯月。
杭乐安的表情冷凝,心情复杂至极。
树生悄悄抬头,往四周探望,也看到了骑马追随的生人。
她愣住了,呆傻了。
第二个父亲,正跟着他们一块逃亡。
最后,他们还是要在荒郊野外过夜。
他们挖了一个凹洞,里头铺了沿路拾来的干羊粪和草屑,温温地烧着暖黄的小火。树生偎在一旁取暖,偶尔盯着火焰发愣,但更常抬眼偷瞧那两个在十几步外谈事情的大人。
她很仔细地打量那个突然冒出的生人。他有着一张和现在的父亲极为相似的刚毅轮廓,但爱笑的眉眼却软了这线条,并使她想起过去的父亲──那个总笑弯着小眼、一副好脾气、可任人欺负、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父亲。当这两者形象在她心中联结一块后,她对这个生人就没那么多惶恐了,甚至,想靠近他,想在他身上找回以前不曾开口对她动一句重话的父亲。
意识到这念头,树生颤颤地紧缩四肢,把脸埋在膝头上,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齿。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她父亲的真面目就是那个模样,她再对过去有所眷恋,只会让她想逃开他、逃开连大人也无力扭转的逃亡生活。
可是,她不知道,在她对父亲的秘密一无所知的当下,她这认份的信念还可以撑多久?
“那小女孩对我很好奇呢。”男人笑着。“一直在偷看我,呵,看得我脸都红了。”
杭乐安斜眼觑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男人假装没听清楚。
“十几年了,你我不犯彼此,可你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杭乐安硬着声说:“浮魈。”
“十几年啦?”这名叫浮魈的男人恍然说道:“你把我抛在荒州,这么久了?”
“回答我。”杭乐安命令。
“你问问你自己吧。”浮魈笑得高深莫测。“你施了几次术?又用了几回孽画?瞧,疲劳都在你脸上显出来了。”
杭乐安皱眉,不喜欢他擅自改变话题。
“欸,别皱眉。”他竟伸手去抚杭乐安的眉心,又看了看他脸上的刺青,挑眉说:“劳累、刺青加皱眉,把你的贵气都驱走了。怎么?你不知道禁族人最痛恨诞降师的墨味,还跑去他们的地盘受辱?”
杭乐安推开他的手,撇开头。每次面对浮魈,他都不自主觉得难堪。浮魈知道太多事,即使他不在他身边也一样,因为世上没有人比浮魈更了解他。
“你似乎忘了我的出身。”浮魈回到正题。“不再做疆图侯的生活,这么琐碎?竟让你忘了这件事?”
杭乐安忽然出手,紧抓浮魈的臂膀,狠力地掐着他的肉。
“会痛喔。”浮魈提醒他。
杭乐安抬眼,警戒而又不解地看着他。
他心里揣测:没有马上消失,触感如此真实,代表……
“我跟你说了,我真的是千里迢迢,从荒州赶来的。”浮魈耸耸肩,指着栓在石上的马。“真的是骑马来的,不骗你。”
“过来做什么?”杭乐安冷冷的。
“你我本来就不能分离,即使你一直想逃避我,可就是不行,这是天理不容的事。”浮魈说得理所当然。“而且,在你闹出这么大的风声后,也想看看你的近况。你知道吗?连荒州最北角的涯石,都贴了你的画像哩。本以为很难找到你,结果那么巧,老是被我抓到你在施孽画,就跟着术气追来了。”
杭乐安松开手,推开他。
“你就实说吧。”
“我实说啦,就是想看看你嘛!”他拨绕着浏海,偏头想事情的模样还有些孩子气。想了想,他又盯上他,却笑得有些诡异、有些邪气。他说:“真的只是想看看你,想看看当年叱咤风云的疆图侯,晚年会得到如何的下场……只是如此而已。”
“下场”二字,说得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只是看戏而已,不要介意。”他好无害地再说。
这就是他一直脱离不了的浮魈。
浮魈摆摆手,说:“好啦!叙旧到这儿为止,不要冷落你可爱的女儿太久,你还没把我介绍给她呢。”
杭乐安冷漠的神情明显的说着:有什么好介绍的?
浮魈当然懂,说:“你总不会要我告诉那孩子实话吧?”
杭乐安深吸口气,紧绷的脸满是隐忍下来的愤怒。
“如何?”浮魈总是懂得如何牵制他的脾气和行动。
杭乐安甩头,快步走向树生。浮魈也笑嘻嘻地跟在后头。
“树生。”杭乐安有些不自在地说:“他是……”他指指身后的浮魈,犹疑吞吐,最后才脱出口:“爹的弟弟。”
树生愕然地看着笑得温善的浮魈,再看看她父亲,正脸色严肃地望着她。若不是脸皮宛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这层关系一点也无法被联想到。光是眉眼的弧度与气质,竟可将两人划分得天差地别──一个是百花蓬松绽放的春天,一个是树木枯寒只剩下结曲骨架的严冬。
树生没有兄弟姊妹,她以为她若有个妹妹,个性不全然相像,至少也情同意合,可眼前……这对兄弟站在一起,却让她隐隐感觉到一种突兀,有一种相斥的力道,让两人身上找不到一丝契合之处。
浮魈越过杭乐安,蹲到树生面前,亲密地摸摸她的发、她的脸,说:“我都不知道我有那么漂亮的姪女。你都没告诉我她的近况,『大哥』?”还特意强调“大哥”二字。
树生有些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她以为她的亲人只有父亲,还有那个勒索父亲、连她也没有好感的远亲。但她觉得应该要唤他一声什么,才不会丢父亲的脸。她怯怯地叫:“二叔?”
浮魈笑开了嘴。“树生真乖,这声二叔叫得真动听。”
“树生,坐这边。”杭乐安走过来,抱起她,将她带到火堆另一边坐好,巧妙隔开浮魈。
浮魈想跟过来,杭乐安严厉地指着原位。“你待在那里。”
浮魈耸耸肩,乖乖听话,坐在原地。
听到父亲对他的亲兄弟不善,树生低下头,藏着嫌恶父亲的嘴脸。
这趟逃亡的旅程中,她厌恶的不是这种餐风露宿的不定日子,而是父亲老是以命令之姿蒙住她视线的举动。她知道这二叔出现得莫名其妙,太过突然,让人隐隐不安,但……他终究还不是父亲的弟弟?她的二叔?就连亲人,她也不能靠近吗?
这种保护,只会让她再次深刻地感受到,父亲强装冷静之下的焦躁,还有不信任他人的洁癖。
身为他的女儿,她不该分担一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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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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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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