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仁抬眼看他。
“我吃饱了,你叫她下来吃吧。”说完,就要离座。
朝仁没留他,只说:“她怕你还在生她的气。”
果然,尔穆月愣住了身子,接着又默默地坐回原座。
静了良久,他才说:“我没有生她的气。”
“那恐怕你得亲自向她说明。”
尔穆月撇开脸,说:“我和那家伙,越来越不能好好地说话了。”
朝仁气定神闲地看着他。“那你想过原因吗?”
尔穆月抱着胸,望着窗外的雨,好一会儿,都没反应,看似不愿回答这问题。
不过和他相处了五年,朝仁大概也摸透了这匹狼的脾性。喜欢板着脸,是因为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表情示人;不与人四目交接,是不想让人完全看透他的心思。
撇除曾藏留在他心中的凶残与狠戾,其实他也可以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厌恶就是厌恶,喜欢就是喜欢,只是冷漠太久,不知如何正确表达自己的心意。
朝仁本想放弃这话题,与他谈谈后日行程的问题,尔穆月却又开口了。
“是我太凶了。”他说。
朝仁看他,他还是面无表情。
可是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自我的犹疑。“她也是个大人了,我不该还把她当个孩子,对她那么凶。”
“确实。”朝仁说:“那孩子长大了,总会在一些节骨眼上闹别扭,我想那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不再是个孩子,而是有细腻心思的少女,有所顾忌,有所矜持。无法再像还是孩子的时候,什么都与我们坦白。”
尔穆月瞥了他一眼。“跟你,倒是很坦白。”
“那是因为她看我,是老师。”
尔穆月挑眉,出口欲问,却又欲言又止。
朝仁看出了。“你想问什么吗?”
尔穆月冷冷地说:“没事。”
朝仁喝了口薄粥,皱了眉。“像水一样。”顿了下,又说:“在我看来,她把你视为应该最懂她的人。”
尔穆月一怔。原来朝仁早看透他想发问的问题了。
朝仁笑道:“也因为你太明白她在想什么,所以总会操心。对她凶,不是只把她当个孩子,而是你太担心她了。我想,你应该从没这么担心过一个人吧?”
除了他兄弟之外,确实没人能那样令他挂心。
尔穆月咳了一声,试着问:“那,你觉得,我应该……”因为难为情,他话问得吞吐:“怎么让那家伙知道……”
“知道什么?”朝仁发现,他的脸颊竟然透红了。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找他商讨关于树生的问题。
尔穆月深吸口气,果断地说完:“我要如何让那家伙知道我在关心她。”
朝仁很认真地帮他想了想。
“你还记得吗?”朝仁说:“她离开求如山,第一次到荒州修啸堤的时候,你亦步亦趋地跟着她。”んτΤΡS://Www.sndswx.com/
尔穆月默默地点头。
当然记得。
神奇的,即使过了五年,但和树生相处的时光却总是历历在目,宛如昨日。过去,是长命血与仇恨支起他的大半岁月,让他的生命好似一滩死水,从未出现过一股动力,能教他这样深刻地记着他活着的片段。
是树生,使他的生命出现了涟漪和流动。
那是树生第一次到荒州的沆县修补啸堤,他们尚未摸索出办法与诀窍。
啸堤虽是疆图侯当年一笔一纸以诞降之力造下的,但极目远观,无异于太一神开天辟地之初所赐下的鬼斧神工。那临海而立的峻岭真实无疑,连绵雄伟,没有缓坡,只有峭壁,再凶猛的海浪撞上了,都得碎裂而终,久观甚至会让人气窒、脚麻,更无法想象亲自爬上去后,会发生什么事。
那时树生还未学会藉由外观的征兆来找寻术气的连结与断裂之处,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去摸索。
她很认真地想要爬上去。
“我爬上去,才能找到裂痕啊。”她理直气壮地跟两个想要阻止她乱来的男人说。
“但你要怎么爬上去?”朝仁焦心地问。
她马上抽出她的小方块,诞降出她的好伙伴敏猴。
“我让敏猴背我上去。”
尔穆月不屑地看着她那只小猴子,嗤了一声。
“一点也不可靠。”他说:“我来吧。”
最后,他们差当地人以竹织了一把小藤椅,树生坐在上头,由尔穆月背着小藤椅,攀爬峭壁,寻找啸堤裂痕。
他还记得,那小家伙有些惧高,僵得神智涣散,连刀笔都拿不好。
“怎么?怕吗?”他担心地问。
不料,那小家伙却硬是勇敢地喊着:“不怕!我不怕!”
他要她别嘴硬,怕的话,他马上下去。
“不要!”她回道:“我信任你!”
他一愣。
“我信任你,阿月!”她抗着风,喊到嗓子都干了。“有你在,我不怕!”
除了同病相怜的牲人外,从没人把他当人看,自然也谈不上信任。
他第一次有心暖的感觉。
“既然信我,就别怕,专心去画!”他命令她。“记住,我死也会保护你。”
他凶恶的安抚奏效了。后来他们就以这样的方式,找到了沆县啸堤的裂痕,并以诞降术升华木质力,让饱含天地灵气而能不老不死的蔓藤像缜密的针脚一般,深入且细腻地补足与串结起原有术气的断裂处,使啸堤的结构加以稳固。
朝仁说:“你们俩,在那时候,很有默契。这种默契是断不了的。”
尔穆月哼一声。“是那家伙不怕死。”
“我想,那也是因为有你在。”朝仁笑笑。“你们就是这样紧密的伙伴。”
尔穆月有点不自在。“最后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你不如就用这份本心去面对她,不要怕被拒绝,相信最后,她也会为你敞开心防。”
“说得倒是容易。”
朝仁不以为意。“但我知道你已经听进心里去了。”
尔穆月不知该说什么,拿了茶碗,喝着已没有味道的粗茶。
朝仁看着他的手,又说:“否则,你也不会改变那么大。”
尔穆月不解地睨他。
“你其实可以解下手套了。”朝仁说:“你的指甲,根本没毒。”
尔穆月这才意识到,彼此说太多话了。
即便是五年的相处,他也仍学不会和树生以外的人亲近。以往,若没有树生加入,他们总是默然地做自个儿的事。
他并不想多谈论自己的事。
“我吃饱了。”他搁下茶碗,起身。“你慢用。”
朝仁明白他的个性,便任他离席。
之后,朝仁独自饮茶,想想,不禁笑了。
三个人,天差地远的脾性,一个如火般的躁动,一个如冰似的冷漠,他自己也像个木头,楞楞的,但他们竟也能相安无事地相处五年,真是不易。
而且,值得珍惜。
尔穆月为树生找来了一些消肿化瘀的姜黄膏。
但是,他始终找不到时机进去。
当然,不是时机的问题,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开口,只为了替她的瘀伤上药。
踌躇了半晌,最后还是朝仁的话让他下足决心。
不如就用这份本心去面对她──对,上药就上药,还需要说什么废话?
他敲了门,板着脸等着。却没有回应。
他向亮着灯的窗开口:“树籽,开门。”
对了,该说明一下原因。
“我要上药。”
啧,会不会太凶了?他稍稍后悔。
里头仍没有招呼声。尔穆月没耐性,索性直接进去。
越过屏风后,他一愣。树生的桌上一如以往,总是一团乱,她一累,也不管什么,就睡在这些舆图、杂报甚至是未干的墨水渍上。
他叹了口气。“真是的……”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因为没法跟她说上话而感到失落。
他替她收拾了桌面,然后很守礼地──将她小心地抱上榻去。还好她个头儿不大,带她上榻总是游刃有余。
给她褪了鞋,捂上被子后,他轻轻地拨开她的浏海,露出她额上的瘀青。
看到瘀得那样黑,他实在觉得刺眼。
他解下手套。
是一双与常人无异的手。
朝仁观察入微,他说得没错。曾经让人恐惧的黑色指甲,已经消失无踪了,自然也不会再伤害到无辜的人。但他不愿解下手套,或许是因为对自己或他人仍有些防心,从不奢望事情能如他所愿的好转。
他弓起手爪,往被褥抓了又抓,确定被褥无伤,才匀了些姜黄在手,抹上树生的瘀伤。
树生却皱着眉,嘤咛了一声。
他一惊。“会痛吗?”
“好冰。”树生的回答象是呼噜声。
他抽回手,默默地再将膏匀得暖热一些。
树生又翻了个身,踢着被子,小脸畏光,转到了一旁。
“啧,回来。”他替她拉回被子,将她的小脸转向他。
树生这时握上了他的大手,他屏息,反射性地就想抽回手。
但来不及。树生的小脸已经枕到了上头,紧紧地贴着入睡。
“真是有你的,树籽。”他唸着:“连睡觉都让我心惊胆颤。”
他怕吵醒她,便维持这样的姿势,给她的额伤上药。
“阿月啊……”树生忽然发出梦呓。
听到她喊他的名,他静了一下,专注地望着她睡意浓浓的脸。
“你很凶……”
他拧眉。连睡觉都要抱怨他?
“但是,我就知道……”梦呓继续:“你的手……很温暖。”
他呼吸一滞。
“阿月的,温度……”她还甜甜地笑着。“跟你的心,一样哩……”
他的视线好一会儿无法从她身上转开,甚至不敢吞咽,就怕会唐突地破坏这一刻的……美好──对,他只能用这个他从未用过的词汇,来形容这一刻。
老实说,他不知道这个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当他注意到时,他的血已经无法穿物,他的指甲也渐渐恢复了温润的肉色。
而他的心里,没有过去,没有仇恨,没有牲人,没有东主子,没有少司命……只有树生,还有她所专注修复的那一座啸堤。
是树生,相信他是人,还相信他是个好人,所以改变了他吗?
他没有找到答案,但他很清楚,他的心情是开朗的,而且认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生命有了树生之后,才能够拥有的。
他呼了口气,难得牵起的嘴角,让他的表情温和了许多。
“还是被你发现了,”他低哑地说:“傻树籽。”
她美美地蹭着,似乎因为他暖热的手温,而使她梦乡里的春天更风和日丽。
这也是第一次,尔穆月感受到属于少女的馨软。
他舍不得离开,舍不得心头那阵莫名的酥麻化散。
那是一种他还活着、活得踏实的证明。
他记得树生最常对他说一句话。
“我们可以救很多人!”
就因为这句话,他们总是跟着她上山下海,劳碌奔波。
但其实,他也有话想对她说。
他想说,他不在乎他能救多少人,也不在乎他能不能因此变成好人。他只知道一件事,而且会永远贯彻这一件事──
如果她遇到危险,他舍命,都要她平安。
这就是他的信念,不会改变。
“阿月……”此时,树生又噜噜地出声:“今天……”
他将脸靠得极近,不想错过她的任何声音。
“你别生气了……”
他深深地凝视她。
“对不起……”
“我,没有生气,树籽。”
有些回应,他也只敢挑这个时候说出口。
“我只是怕,失去你。”他顿了一下。“就只是这样,而已。”
她满足地呼了一口暖暖的气,在他柔软的掌心里。
象是一声“我听见了”的轻应。
他感觉自己似乎笑了一下。
不管是不是做梦,他就当作她是听见了。
他也相信,凭着这五年来的朝夕相处与默契,这一切的互动,都会是真的。
客舍的深夜,有影子蠢动、流窜。他们像机警的猎犬,以黑暗为蔽,无声地搜着每间客房。
他们找到了一个人的房间。他的房间有太多舆图,还有刻版与刀笔,一如他们想象。
他们于是以指叩木,发出长短不一的声响。
找到了。
大人要捉的诞降师。
这些声响在一般人听来,就像沟鼠在梁上与天花做怪,不会引起注意。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蜀南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诞降之师更新,第141章 倚靠(3)免费阅读。https://www.sndswx.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